从四民社会到三大产业
士农工商,古之所谓“四民社会”。如今“农”为第一产业,“工”为第二产业,“商”为第三产业,“士”哪儿去了呢?士,并非士大夫。士大夫乃是官,士乃是四“民”之一,显见并非一回事。士的黄金时代,大约在春秋战国。当彼时也,儒士(儒)侠士(墨)隐士(道)游士(纵横)方士(阴阳五行)各展本事,纵横捭阖,运天下于股掌之上。当然也有出而仕者,这便成了士大夫,并非“民”了。
这些士的来头,大抵为西周的王官之学、官失其守,上层精英流落民间,开始开馆授徒、著书立说,在野而左右庙堂之高,在朝而常思江湖之远,乃是一股令君王诸侯未敢小觑的民间精英,故有“四民之首”的地位。
至秦朝以吏为师以法为教,士林涂炭。于是孔子之后乃负礼器而投陈王,士各择其主,遂成亡秦的一大力量。
汉魏以来,士风益振,有清谈品藻、月旦评题之风,无论阉竖的党锢还是政治的高压,都难以彻底灭亡这样的担当。
唐宋明清,而有科举。唐太宗虽然夸口天下英俊从此尽入吾彀中,但事实上落第的大才小才依然不在少数。这些人屡试不第而并不转业,成为民间底层的草根精英。这以今天的眼光来看,是很异哉的事情。
现代化以后,四民社会解体,三大产业形成。士到哪里去了呢?在第三产业——服务业里边。比如说教师。
士,服务业,似乎是两个截然无关的词语。但在现代的产业分类体系下,前者居然被后者真包含了。那么,实质变化是什么呢?
士,要讲究“文行出处”。所谓“文”,乃是文章;“行”,品行;“出”,出仕;“处”,隐退。古之士讲究文行出处,而今之“士”有文而无行,能出而不能处。为什么会有这个变化呢?答案恐怕在《儒林外史》里面就能找到。
《儒林外史》第一回,王冕听闻明朝定了八股取士的制度,大皱眉头道:“这个法却定得不好!将来读书人既有此一条荣身之路,把那文行出处都看的轻了。”所以整部《儒林外史》,揶揄讽刺了多少原形毕露的士林丑类。这种出丑,并非这些人人品低劣(比如我心中的儒林第一丑匡超人早年堪称道德楷模),更多乃是制度性的出丑。不过当时毕竟也有真名士在,譬如开卷之王冕与末卷的市井四奇人。再如马二先生,虽与古代士之标准颇有距离,然毕竟不过失之迂阔,并非毫无可取之处。
而今日之士,怎么竟入了服务业的行当呢?一个原因在于文化的市场化。
古代即便八股取士的时候,也是崇文而轻商;今天的社会,一切以经济为中心,一切向市场看齐,仿佛除开市场之外一切都只是手段,又仿佛经济基础一旦牢固上层文化自然就出来了。将前提性的东西当作全部,自然就出了问题。在这样的情况下,书中自有黄金屋的古训成了现实,读书无用论与读书发财论并行不悖。你若读书不为升官发财,读书自然就无用。知识可以换得财富,知识分子“既有此一条荣身之路”,自然就“把那文行出处都看的轻了”。
但问题是,不是所有的知识都可以换得财富。就“文”而言,社会科学譬如法商经管自然可以换得财富,人文学似乎却并不能够;就“理”而言,应用科学技术科学自然可以换得财富,纯科学似乎却并不能够。于是报考大学选择专业也市场化,高分考生涌向能换钱的专业,低分考生被调剂到不能换钱的专业。前者出来自然前途光明,后者出来只好想方设法去考公务员;再不济的,只好进服务业搞教育。总之四民之首的“士”是不复存在的了。
据说温总理做过一个演讲,说:“一个民族有一些关注天空的人,他们才有希望;一个民族只是关心脚下的事情,那是没有未来的。”这点我深表赞同。他又接着说:“我们的民族是大有希望的。”
这个结论我不知道他老人家是怎么得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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