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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5-24 19:43:0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weiliqiang 于 2013-5-24 21:07 编辑

本文转自天涯论坛 作者陈怅,目前该书实体书已经出版 大家有兴趣的建议买来收藏

量  子  江  湖

  
  总序
  
   武林的历史是从有了武功以后开始的。
   武功的历史是从有了内力以后开始的。
   在内力被发现以前,由常规肌肉伸缩活动产生的力量从来就没有能够让人挣脱地心引力超过五到六尺。出拳击打产生的威力的极限也仅仅是上述力量叠加上出拳的速度而已。
   谁最早发现了内力这一命题已经淹没在久远的历史中,难以稽考。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早在先秦时代,就有了关于能纵跳十几尺高墙、掌裂千斤巨石的江湖侠士的记载。我们相信,他们至少已经在不自觉中使用了内力。
   如今武林历史学家们基本上认同,第一位系统地提出了内力的概念和修习方法的是少林的创派祖师达摩。由于达摩不是中原人,曾经有部分狭隘的武学史家因此否认他的先驱者地位。但是近年来随着少林寺一些重要手稿特别是《易筋经》和《洗髓经》第一卷原稿的发现,达摩的地位已经不可动摇。多少让人欣慰的是,考古证据清楚地表明,达摩是到达中原以后,才在武学研究上有了突破性的进展。而中原也从那个时候开始,产生了真正的武学。那是武林的第一个黄金时代。
   达摩发现了内力的许多重要的性质和运用的技巧,但是他并没有能够解释内力的本质和来源。武林为此等待了大约五百年。北宋的武学家黄裳第一个提出了内力源于自然力的概念。他指出,自然界天然存在着“力”(或者说“气”),武术习练者可以通过特定的方法(内功)让人体和自然力进行超乎一般的交换,让自然力在人体内运行、积聚和激发。
   之所以说“超乎一般的交换”,是因为其实人体通过眼鼻口耳,全身肌肤本就无时不刻地在吐纳着自然力,只是对于常人来说,这种交换非常之微小。黄裳还正确地提出了“阴阳差”导致自然力流动的正确观念。他认为,自然力由“阴”和“阳”两种“气”组成,两气的原始和谐的状态是平衡和静止的。如果有外因导致阴阳失去平衡,自然力就会流动,去弥补阴阳之间的势差,从而恢复平衡。黄裳甚至解释了风就是因为阳光对不同地域加热的差异导致“阴阳差”从而迫使自然力流动而形成的。而对于健康的人体来说,阴阳是平衡的,即使是患病而导致阴阳失衡,这种不平衡相对而言也是很小的。但是通过内功可以在人体局部(主要是丹田)造成极大的阴阳差,从而导致人体内的自然力(也就是内力)在筋脉里高速流动,一旦被激发,便可以产生强大的力量。黄裳把他的重要发现记载在《九阴真经》的上卷里。《九阴真经》是武学史上里程碑式的巨著。
   黄裳之后武林史上陆续诞生了数位震烁古今的大师,发现了更多的内力的性质,同时也掌握、更新和创造了令人眼花缭乱的运用内力的方法(即武功招式)。王重阳、周伯通、黄药师、杨过都是武林史上不朽的名字。他们共同缔造了武林第二个黄金时代。
   而他们当中的集大成者,无疑是武当派的创始人、被认为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武学家的张三丰。张三丰的伟大不仅在于他发现了更多更好的内力修习方法,创造了许多玄妙莫测的武功招式,最重要的,是他用超人的天才和洞察力建立了整个武学理论的严谨体系。
   公元一三五零年,张三丰发表了他划时代的巨著《武学原理》。他在书中提出了著名的“三丰均衡”,成功地解决了是否可以无限制地运用自然力的问题。同时空前绝后地提出并证明了“三丰公式”,量化了阴阳差和内力的关系。
   如今在中原大地任何一所武术科学学院里都会教授张三丰定理。他的公式是那么的简洁,却又是那么的深刻,是那么的不可思议,却充满了均衡和谐的自然美。这些公式包含和解释了几乎所有的内力和武功现象,成为所有武术习练和创新的指导和源头。
   张三丰把武学的朝阳变成了中天之日,在他之后两百年里武学的发展远超过他之前的上千年。整个江湖在惊讶后赞叹,在赞叹后折服。公元一五四七年,在武当山举行了意义深远的纪念张三丰诞辰300周年暨首届江湖武学研讨大会(史称“武当会议”)。会议通过了由令狐冲、任盈盈夫妇倡导的“武学共享”原则,成为各大门派逐渐摒弃门户之见,进行广泛的武学交流的开始。当时主持会议的武当掌门冲虚道长在致开幕词时乐观地指出,武学中最根本和最重要的定理已经都被张三丰发现,武学界剩下的工作无非就是在张三丰的理论框架下发展新的武功招式和提高内功修炼的效率而已。与会的少林掌门方证大师在总结陈词上表示了赞同,但是他同时也提到,尚有三个重要的武学现象目前无法被纳入张三丰理论框架中。大师在发言结尾半开玩笑地说,他希望这三个问题最好不要马上被解决,这样武学界还留有一点悬念和研究动力。
   大师的发言引来会心的笑声,但是谁都没有想到方证大师竟然一语成谶。直到今天,那三个武学现象依然像万里晴空中飘浮的三朵乌云,困扰着武学界最聪慧的头脑。
   然而武学曲折的发展历史一再验证,我们有能力运用我们理性的思维去探求武学背后深刻的奥义,而先辈未竟的事业终将由后人来完成。如今在中原大地的武学高等学府中我们已经可以嗅到年轻的不安和悸动。新的创造力已经在积蓄生成,迫近了东方的地平线。
  
   ——摘自《武林史 序》
   黄毓教授 燕子坞武术科学学院武林历史研究所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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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5-24 19:43:4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部        燕子坞
  (一)
   江南与其说是某种真实的地理存在,不如说是一种虚幻的文化情怀。在历史上地理的江南很难说主宰过多少政治风云和江湖沉浮。定都长江以南的王朝似乎总逃脱不了悲剧的命运,江湖上最有实力的门派和教会也很少把江南作为主要的活动地点。然而江南凄迷的烟雨里蕴含着中华大地的情感灵魂。和黄土地相比江南是那么的灵动和飘逸。才华横溢的青年和娇柔纤秀的佳人似乎是这片土地的专属。愁绪只在这里凝结,黄花只在这里飘落,画船金舫、残荷听雨、江枫渔火、月满西楼……
   今年江南的秋天来得格外早,农历八月刚到,瑟瑟的秋风便已经低吟在燕子坞武术科学学院的校园里了。周远踏着满地翻卷的黄叶瑟缩地走在校园的主干道“复燕路”上。
   复燕路是一条美丽的路,两旁种满了高大的落叶乔木,在初秋的清晨里弯曲延伸,仿佛没有尽头。创建燕子坞的慕容家族,曾经把兴复燕国作为毕生理想,这条路的名字,算是对这个理想的纪念,但是在周远看来,总有些镜花水月的悲凉。周远曾经很留恋在复燕路上漫步的惬意,可是进入大四以后,就业的压力开始让周远的情绪变得低落,眼中的景物,也无一例外地沾染上了悲观主义的色彩。
   其实燕子坞,作为仅次于少林和武当的第三大武学学院,毕业生就业的整体形势是极好的。暑假一开始,丐帮和唐门就率先来燕子坞开招聘专场。众所周知,丐帮和唐门只在少林、武当、燕子坞和五岳剑校华山分校四大名校开招聘专场。紧随其后的是以宝生钱庄为首的金融票号和以威远,震远为首的镖局,再后面是吃皇粮的各大朝廷部门。整个暑期,燕子坞刀法、剑术、掌法、暗器以及药理等大院系的毕业生成为了人才市场上被竞相争夺的宠儿。
   但是周远既不是刀剑,也不是掌法系的学生,也不在药理、暗器专业就读。周远是燕子坞学院武术理论系大四的学生。
   武术理论系的学生并不习练内功和武艺,他们研习的是武学理论,具体而言包括武学理论发展的沿革,张三丰武学理论体系的发展和运用,以及武功招式的优化和创新等。简而言之,就是从纯理论的角度研究和发展武学。如果要类比的话,武术理论系的学生是一群精通流体力学和游泳姿式原理,但是却从不下水游泳的人。
   当然,纯理论的研究在武学的发展上曾经起过极其重要的作用。武学理论这个专业也曾经红极一时,特别是张三丰发表他的《武学原理》巨著后的一百多年里,各种新的武学理论层出不穷,直接导致了内功和外功招式练习上许多瓶颈的突破。遵循着张三丰理论的指引,许多过去完全想不到的内功导引方法和匪夷所思的绝妙招式被发现和革新。在这个武学理论的黄金时代里,燕子坞学院的武学理论系无论从论文发表数量,还是从各项武学奖项获得的人次来看,都是首屈一指的。燕子坞武学理论系的毕业生一直是各大门派,帮会,钱庄和镖局出重金争夺的对象,燕子坞的剑术、掌法等院系现在在武学院中名列前茅,相当一部分原因是当年武术理论系各项创新的积累。
   然而在过去的大约一二十年间,武学理论的研究渐渐开始衰落。原因很简单,张三丰的理论框架已经被发展到了极致。尽管还有一些尚未解决的课题,但是大部分只是出于对武学理论本身的兴趣,凡是和实际的武功习练和发展有关的,基本上已经被探索殆尽了。就业市场开始渐渐冷落精通理论的人,重新把重点放到对那些具有武术天分,能把已经研究出来的各种武术招式练得比别人更好的人。
   随着近几十年江湖上各大帮会,门派之间日趋激烈的竞争,对武术超群,潜力巨大的武学院毕业生的需求也越来越大。丐帮许诺四大名校的毕业生一经录用就直升四袋弟子,唐门租用官道上的豪华八乘马车接送面试的学生,宝生钱庄更是给所有录用的毕业生一笔相当于他们四年所有学费的签约奖金。但是武术理论系的就业面却越来越狭小,大的帮会钱庄以及朝廷各级部门每年只有非常少的名额,多数也会给一些有背景的学生。最好的出路可能是读研,然后留校任教,但这对专业课的要求又非常高。周远的几个比他高一届的学长,最后只能去姑苏城的一些戏班做舞台武术设计指导。虽然屈才,但总算有体面的收入。另外几个学长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只能转行去做生意,或者远赴西域或者东瀛去找机会。
   周远离开复燕路,转上校园的泥土小径,很快眼前出现一幢宏伟的建筑。整幢建筑的外形宛如一把锋利的宝剑,直插云霄。这里便是燕子坞剑术系的所在地“巨阙阁”。这个燕子坞的标志性建筑多年前由姑苏城著名的建筑师漆雕易亲自设计和主持建造。
   几个年轻的学生正向阁内走去,他们的脸上带着剑术系学生特有的自豪感,他们的佩剑上都刻有燕子坞的徽章。去年年底的时候,《晓生评论》发布了一年一度的最具权威的剑术院校排名。燕子坞首次超越了以太极剑闻名天下的武当,排名第二,仅次于五岳剑校里的华山分校。
   周远加快步伐,仿佛怕被剑术系那些学生的自豪感灼伤一般,但他还是无法不注意到挂在巨阙阁正门檐下的烫金横幅“热烈欢迎峨嵋剑术学院莅临交流指导”。
   峨嵋即将来访这件事周远当然早就知道,因为这是武林中的一件大事。《武林日报》几次在头版头条报道,《江湖周刊》也做了好几次深度采访。峨嵋自从纪念张三丰三百年诞辰的武当会议之后就从未再出席过任何武学院的聚会,这么多年来也从未出访过其它门派。可是今年秋季学期伊始,峨嵋剑校的校长柳依仙子破天荒地宣布将率领峨嵋最优秀的三十六名学生出访少林、武当和燕子坞。
   周远仍然记得当时燕子坞知道这个消息以后男生宿舍里一片欢腾的景象。许多人举着武林日报奔走相告、雀跃不止。
   男生们当然不是出于对武术交流的浓烈兴趣,而是因为峨嵋剑术学院是一所独一无二的女子学院!
   峨嵋的学生,绝大部分都是各大门派掌门人,各大帮会,钱庄,镖局里高层管理人员的爱女,还有的甚至是皇亲国戚、朝廷官员的千金。出身平民的学生也都是经过好几轮面试,必定要身材窈窕,面容绝美,才会被录取。所以峨嵋毫不夸张是一个美女如云,佳丽成群的地方。
   但是峨嵋的学生,毕业后不是留校任教,就是立刻嫁入豪门,从此深居简出,江湖上根本没有机会一睹这些学生的芳容。《武林日报》,《江湖周刊》和《晓生评论》三大平面媒体这么多年来几乎从未采访报道过峨嵋的学生,只有《江湖人物》,《武林探秘》那样的八卦报纸杂志,才经常刊登一些难以证实的街巷传闻,比如峨嵋女生姿色榜上第几名已经和某富豪大公子定下婚约等等。
   可是这次,燕子坞却有幸迎来峨嵋最优秀的三十六名学生,招待她们留宿十天,和她们共同听课,用餐,交流武术,零距离接触这些含苞待放,倾国倾城的大美女们,对于剑、掌、刀、器专业的那帮血气方刚,却整天运气打坐,站桩踢腿的男生来说,无疑是灵魂深处最不可告人的幻想变成了真实。据说开学以来,燕子坞渡口书亭《江湖人物》的销量翻了三倍,许多男生寝室的墙壁上都张贴起了从杂志上撕下来的峨嵋美女学生的画像。
   当时的江湖并不知道峨嵋出访的真正原因,也无法预料到这次的出访竟会是一个新的武林动荡时代的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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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5-24 19:44:22 | 显示全部楼层
(二)
   周远走过巨阙阁,沿着蜿蜒的小径前行了约五分钟,转过几座山石后,来到一片桃树和柳树交错种植的树林里。在桃树和柳树的掩映下,有几幢连成一片的屋舍,这里就是曾经大名鼎鼎的燕子坞武术理论系的所在地“语嫣楼”。语嫣楼没有巨阙阁那么霸气和招摇,但是白墙黑瓦,甚是清淡素雅,几幢小楼交错连接,也颇为别致。春天的时候,嫩柳发枝,桃花盛放,这片院落前后,桃红柳绿,相互映衬,会格外的美丽。
   在屋舍的前面,有一尊少女的白玉雕像。雕像雕琢得十分细腻,少女发丝飘逸,容颜绝美,只是神情里,流露着一丝淡淡的哀愁。这座雕像纪念的是著名的武学理论家王语嫣。王语嫣虽然后来远嫁大理,却是地道的姑苏人,和燕子坞的创始人慕容家族也颇有渊源。
   周远在树林里找了一颗柳树靠着坐下,从怀里掏出一个粽子,剥开吃了起来。这个粽子是食堂的王婶昨晚塞给他的,大一大二的时候周远在食堂打工,因为勤劳刻苦,负责食堂后勤的王婶很喜欢他,之后一直对他照顾有加。粽子虽然是冷的,但毕竟是肉粽,周远嚼得津津有味。
   周远一边吃,一边凝望着远处王语嫣的雕像。
从很久以前开始,燕子坞就有这样的一个传说,说是从某一个特定的角度,可以看到王语嫣露出微笑,能够看到那个微笑的学生,将成为燕子坞的“优等毕业生”。这个特殊的荣誉每届只授予给一个学生,校长慕容迟会在毕业典礼上亲自授予一把镌刻着燕子坞徽章的镶金宝剑。
   每年秋天,成群结队的新生会来这里,嬉笑着在树丛间遥望王语嫣,希望能成为幸运儿,而老生们则带着讥讽的表情不屑地路过,因为从来就没有人真正看到过王语嫣的微笑。无论从哪一个角度看,她那绝美的脸上都笼罩着一层神秘的哀愁。
   其实懂点燕子坞历史的人都知道,这座王语嫣白玉雕像早在燕子坞学院创立之前就有了,传说是王语嫣的表哥慕容复亲手塑成的。因此什么优等毕业生云云,其实都是无稽之谈。
   不过三年来周远还是每天早晨都会来这里,选一个不同的角度坐下来边吃早饭边看雕像。周远倒不是为了想成为优等毕业生。十几年来,优等毕业生基本都在刀、剑、掌、器专业里产生,一个学理论的学生获得这一殊荣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周远只是觉得,如果能够看到王语嫣的微笑,就表示是上天对他的一种眷顾,也许会是他生活逐渐变好的兆头。
校园里传来一阵悠远的钟声,上课的时间到了。周远匆忙吞下最后的一点粽子,站起来,夹着书本朝语嫣楼走去。
   今天的课是《计量武学选题》,主讲人是燕子坞最有名的教授之一杨冰川。杨教授夏天外出远游,直到两天前才返校,所以今天会是第一节课。
   《计量武学选题》这门课的内容涉及目前武学理论体系下最前沿的一些课题,按理说会相当有意思,但是周远却不太提得起兴趣,因为这门课是武术理论系少数几门对外系学生开放的课程。每年都有许多刀剑、掌法、暗器等系的学生来选修这门课,一是因为杨冰川教授的名望,二是因为了解一些武学比较前沿的动态可以成为他们将来上流社会社交场上的谈资。而周远不喜欢和这些剑掌刀器的学生一起上课。在他的感觉里,这些热门专业的学生都很倨傲,看不起武术理论系的学生。他们并不真正关心这些武学课题蕴含的深刻道理,他们只求能从一位有名望的教授那里听上片言只语,以便将来可以说得头头是道。
   不出所料,周远一走进教室,就看到许多刀剑、掌法系的学生已经在里面高谈阔论了。其中的大部分周远都认识,这倒不是因为周远在学校里交游很广,而实在是因为这些学生在各自的院系和学校里都很出名。其中有药理系的章大可,剑法系的袁亮,暗器系的毛俊峰,当然还有刀法系的系花,大美女季菲。她穿着亮红色的无袖小夹袄和黑色的丝绒短裙,脚上穿着一双深栗色鹿皮靴。周远对时尚一无所知,但是看那裁剪,应该都是姑苏城观前街上的最新款。季菲身材高挑,双腿修长,两条玉藕般的手臂白皙纤细,无论在哪里,她都是许多目光注意的焦点。
   这些热门专业的高材生应该已经都找到了满意的工作,可以有时间来选一些不用在乎评分的课程。武术理论系的学生都安静地坐在教室的角落里,预习着讲义,心照不宣地把教室的中心位置都让给了外系。周远在最后一排找了个座位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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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5-24 19:44:51 | 显示全部楼层
在那一群外系学生的中心,坐着一个挺拔俊朗的男生,他坐在那里,气定神闲地听着各人的谈话,但只要他一开口,大家的注意力就都聚集到他身上,即使是章大可袁亮那样的人物,也都会殷勤地听他讲话。他的名字叫周云松,是燕子坞目前最出名的学生。
   周云松是姑苏城超级大富商周乾坤的大公子,从小锦衣玉食的他生的身材挺拔,样貌堂堂。一进燕子坞,就成为许多女生心目中的偶像。燕子坞的新生,在六个月的基础训练后,会被分配到各个院系,但是会选出七个最优秀的学生进入强化班,强化班的学生修习刀、剑、掌法、暗器、药理等其他所有院系的大部分课程。强化班的学生在接下来的三年里会逐渐淘汰掉六名,这些被淘汰的学生可以在燕子坞选择任何一个系继续就读,而剩下的那名学生,将直升由校长慕容迟亲自主持的斗转星移,也就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博士课程。这是一个燕子坞学生专业上的最大成就和荣誉。周云松就是这届强化班最后胜出的学生。
   周远翻开讲义,不想去听他们的议论,但是很快发现这很难。周云松、章大可他们讨论的,是关于峨嵋出访的事情,这恐怕是当前武林中最热门的话题了。教室里其余的武术理论系的学生虽然眼睛都盯着讲义,但是绝大部分也都竖着耳朵在听他们的讨论。这些很有背景的学生都有许多以前的玩伴和故交在少林武当就读,所以他们的很多消息都是第一手的。
章大可似乎刚得到一些最新消息。
   “王素竟然胜了深慧半招,达摩堂的面子都没有了!”他有点幸灾乐祸地说。
   “人家是出于礼貌让了半招吧。”袁亮说。
   “也有可能是王素实在太美,即使是深慧,禅心也乱了吧!”季菲说完咯咯地笑起来,苗条的身体弯起来,构成美丽的曲线。
   “有道理哦,”袁亮立刻回道,“如果要我和你对决,只怕也下不了狠手去啊。”
   “云松兄,那你到时候可要把持住啊!”以伶牙俐齿著称的毛俊峰立刻接到,“那王素据说漂亮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惊天地,泣鬼神,连藏经阁都要为她倾倒,塔林要为她折腰,她走到哪里,少林弟子的鼻血就流到哪里,僧鞋都被鼻血冲到山门外面了!”
   众人都放肆地笑了起来,好多武术理论系的学生也捂着嘴或用讲义遮脸笑个不停。
   周远知道他们说的王素,便是传说中的峨嵋第一美女,据说也是峨嵋几十年来最具资质的弟子。《江湖人物》十期里面至少五期用她的画像做封面。
   作为武学交流,一般学校都会选派一个比较优秀的学生进行点到为止的切磋,根据刚才章大可说的,少林出战王素的,是达摩堂首座的得意弟子深慧,居然输了王素半招。到时候燕子坞的代表,肯定是周云松了,燕子坞一定是万人空巷,迎候这一对金童玉女的对决。
   周远也很期待这场比试,倒不是为了一睹王素的芳华,在他的想象里,王素再美,也不会超越浸润着淡淡哀愁的王语嫣。周远期待的,是另一种美,武学的美,剑法的美。
   少林弟子不使刀剑,所以深慧应该是以棍出战王素。而周云松最擅长的兵器是剑,所以到时候是真正剑与剑的对决。王素十四岁就被媒体誉为天才少女名扬天下,周云松是即将直升斗转星移博士,成为这项最为传奇武功的继承人,这两人的比剑,将会是一场剑法的盛宴。作为研习招式创新和优化的周远,这是一生中都少有的机会。
   众人立刻接着毛俊峰的话头热烈地讨论起来,可是突然间,整个教室安静下来。
   周远知道,一定是杨冰川教授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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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周远之前远远地见过几次杨冰川教授,今天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他。一头的白发让他显得比实际年龄更加老一些,但是清瘦颀长的身材和稳健的步伐,让人感觉到他身上依然积蓄着一代武学宗师的力量。杨冰川走上讲台,目光很温和,但是却自有一股威严,底下鸦雀无声。
   杨冰川在整个武学界大名鼎鼎,在燕子坞,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比校长慕容迟更加具有人气。剑、掌、刀、器的学生从小就视他为偶像,因为二十九年前,是他亲手诛杀了恶贯满盈的魔教教主李天道。
   教室里所有的学生虽然当时都还未出生,但是从小到大都看过各种记述二十九年前和魔教一战的书籍,姑苏城观前街上各大戏院以此为题材的戏剧经演不衰,三大媒体每年都有许多回顾文章,和当事人访问。明年是荡平魔教三十周年,整个武林应该都会召开相当隆重的纪念活动。
   周远也很景仰杨冰川,不过更多是因为他在武学理论上的成就。杨冰川参加对魔教一战的时候,还是个刚从燕子坞掌法系毕业,在京城巡捕总部初出茅庐的巡督。铲灭魔教三年后,杨冰川重新回到燕子坞,在武学理论系攻读博士,毕业时发表了一篇惊天动地的论文,证明了“张三丰猜想”。这件事在当时的武学界产生了轰动,各大媒体都以巨大的篇幅报道了这个困扰了武学界几百年的难题的解决。
张三丰猜想的命题非常简单。即使是没有学过武术的人也都知道,两个人打一个人比单打独斗占便宜。三人打一个又比两个打一个更占优势。但是,是不是人越多就越好呢?当人数增加的时候,进攻时互相干扰的情况也会增加。所以很可能当超过一定人数后,攻击的效率反而会下降。张三丰用他的天才和超人的洞察力猜想这个人数是七,也就是最优化的进攻组合是七个人。
   张三丰一生都没有给出证明,但是他设计出了武当七截阵。这个由七个人使的阵法在很上一段时间里是江湖上最厉害的阵法。之前的武学大师王重阳设计了同样由七个人使的天罡北斗阵,可能也是出于类似的猜想。杨冰川经过三年的不懈努力,在张三丰的武学框架下,运用极其优美的数学,完整地证明了这个猜想。两年后,少林的照月大师根据杨冰川的思路,设计出了七罗汉阵,同时证明了其攻击效率超越了武当七截阵。又一年后,武当的太清道长证明了七罗汉阵并不是最优的七人阵法,并提出了设计更高效的阵法的三个指导定理。一个全新的武学理论分支阵法学就这样诞生。
   多年前《江湖周刊》刊登了长篇报告文学《张三丰猜想——武学皇冠上的明珠》,详细讲述了猜想的证明过程,周远就是读了这篇文章后最初萌发了研究武学理论的志向。
   杨冰川教授把教案讲义和一张武林日报放到讲台上,他的脸上有些许疲惫,似乎还未从暑期的远游中完全恢复过来。他环视了一下整个教室,然后问道,“谁能讲讲,目前有哪些武学现象还无法被纳入张三丰的理论体系?”
   大家没有想到杨教授走进来既没有开场白,也没有课程介绍,直接就开始提问,一时都愣在那里,过了好一会儿,许多手才纷纷举起来。周远当然知道答案,在他大二的时候,曾经详详细细地研究过整个“武当会议”,对会议发表的所有论文和纲领,以及重要讲话,都耳熟能详,如数家珍。所谓三个不能纳入张三丰体系的武学现象,就是当年方证大师在会议闭幕式上的著名发言里首次归纳的。当时的武林对这些问题的解决持相当乐观的态度,他们可能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在那么多年以后的武学院的课堂上,这三个现象还会作为悬而未决的问题被提出来。
   但是周远从来都不主动举手回答问题,除非是被点到名字,他都只静静地坐在那里听讲解,记笔记。今天有那么多外系的学生要争着抢风头,他更是只会做一名被忽略的看客。
杨冰川点了周云松的名字,他显然听说过这个优等生里的优等生。
   周云松带着理所当然的表情站了起来,朗声说道,“目前有三个武学现象和张三丰定理矛盾,分别是降龙十八掌,六脉神剑和凌波微步。”
   杨冰川点了点头,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他回身在黑板上写下了这三种武功的名字,周云松或许是在期待杨教授的一声赞许,在那里又站了一会儿,才有些尴尬地坐下。杨冰川回到讲台边,并不看周云松,接着说道,“这三种武功里,只有降龙十八掌,我们可以肯定是真实存在的。”
   他顿了一顿,继续说,“二十九年前,和魔教一战时,我亲眼看到丐帮的韩斯远帮主施展过‘亢龙有悔’”
   杨冰川这话一出,教室里再也忍不住,爆发出小声的议论。听这位当事人亲口谈论和魔教的战斗,实在要比听评书,读报纸,或者看大戏更加激动人心。
   杨冰川显然意识到他提到这事的后果,立刻又问道,“谁知道为什么降龙十八掌和张三丰理论体系矛盾?”
   杨教授在问这句话的时候,选择性地提高了他的声音。那些没有小声议论的学生,听到的仍是原来的音量,而那些在交头接耳的学生,听到的声音陡然提高了两倍。
   许多内力修为很高的人,可以影响声音在四周的干涉。如果能控制声音只朝一个人递送,而用内力抵消其他方向的传播,便是江湖上广为人知但鲜有人掌握的“传音入秘”。杨教授刚才利用的,是类似的原理,他这一招很灵验,教室里瞬间又变得鸦雀无声。
   这时袁亮举手回答道,“因为降龙十八掌违反了张三丰第一定理,也就是极限定理。”
   杨冰川又目无表情地点一点头,然后回身到黑板前,开始书写张三丰的第一公式。教室里开始还能保持安静,但时间一长,又开始了窃窃的嘈杂,继续议论魔教的事情。
   只有周远和几个理论系的学生跟随了杨冰川的板书。周远知道,虽然那些外系的学生回答得头头是道,但是他们未必真正知道第一定理被违反的原因,他们并不关心这些深刻的理论,他们也无需关心这些深刻的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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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5-24 19:45:58 | 显示全部楼层
  杨冰川教授在黑板的左边写下了第一定理,在右边写下降龙十八掌施展出来的不同寻常的自然力方程,然后从左边开始做严密的数学推导。周远很清楚,杨教授将最终推导出一个和降龙十八掌方程完全不可调和的方程,从而证明两者的不兼容。
   周远怔怔地看着那些数学符号,胸口开始感到一阵隐痛。
   周远对第一定理了如指掌、同时也恨之入骨。张三丰的第一定理,就是他无法习练武功的终极原因。
   张三丰用他的天才量化了武学理论,深刻地解释了内力生成的过程。他通过大量的研究,发现了不同的人的丹田激发和传导内力的能力有很大差别。他将这个量化为“丹田通径”的概念。每个人的丹田都有一条天生的可以传导内力的通道,这条通道的直径,就是丹田通径。丹田通径越大,传导内力的能力越大。以前武学界会说,某些人的天赋高,某些人的资质差,归根结底,就是这个丹田通径。丹田通径大的人,才具有练成深厚内力的潜质,丹田通径小的人,对于武学来说,就是先天不足。
   张三丰的大弟子宋远桥通过自己的努力和研究,进一步强化了这一理论。之后的几代武学家从解剖学和经络学上找到了大量的实验证据,所有结果和张三丰的理论预测分毫不差。
   大约十几年前,杨冰川教授和武当的太仓道长一起,研究出了测量丹田通径的方法。这种方法可以准确地测出一个超过六岁的人的丹田通径。这种方法被命名为太仓-杨方法,具有极大的现实价值。从此各地武学院都纷纷运用这个方法,检验习武少年的潜质,极大地增加了武学人才培养的效率。
  周远满六岁的时候,母亲带他到杭州很有名的一个少年武馆。当时的周远既不知道张三丰第一定理,也没有听说过太仓-杨方法。一个满脸虬髯的师傅将一股内力从他背后输入体内,让他浑身不适。之后那个师傅朝母亲摇摇头,说了一些诸如“太小”,“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小的”之类的话,母亲的脸色就变得很难看。
   后来母亲又带周远去了三四个类似的武馆,情形都很相似。师傅们都对他们母子冷冷地摇头,许多脸上还带着讥笑的表情。周远隐约觉得这件事情让母亲变得越来越痛苦,他不希望让母亲失望,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做。内力输入体内的时候,他只感觉到丹田寒暖胶结,浑身一阵一阵的恶心,他强忍着,以为多忍一会儿可以让母亲开心一些,直到哇哇大吐,昏倒在地。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母亲就像换了一个人。她依然干着繁重的活,但是脸上却没有了往日的那种光采。她依然把省下的钱放进铁罐里,但是却不再说“这是你燕子坞学费”那样的话。母亲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差,腰背变得越来越佝偻,有时候晚上会疼得翻来覆去睡不着。周远就会起来给母亲按腰捶腿。母亲就会抱住周远,在窗外照进来的月光下慈爱地端详周远的脸,然后发出轻轻的叹息。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大约一年多,母亲才又恢复了一些精神。她又开始加班做一些零活,说是要给周远存着将来参加文官考试的书费和路费。但那时燕子坞已经深深铭刻在了周远的头脑里。燕子坞已经不再是母亲灌输给他的成为一代侠客的伟大志向,对周远来说,燕子坞已经成为唤回过去那个美丽健康,神采奕奕的母亲的梦。
   后来周远从一张包衣服的旧报纸上读到了《张三丰猜想——武学皇冠上的明珠》,下定了去考燕子坞武术理论系的决心,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了母亲,母亲凝视了他好久,没有说话。再后来的一天,周远在城外一家餐馆里帮工,有人跑来告诉他,母亲在城里被马车撞了。母亲从此再没有能够站起来,但是得到了一笔赔偿费。母亲把这笔钱给了周远,并拜托一个熟识的车夫送他去燕子坞参加了考试。
   周远考上后去入学的那天,母亲坐着轮椅送他到杭州郊外很远。母亲告诉周远,她可以养活自己,教他不必牵挂,假期也不用回去看她,可以在燕子坞或者姑苏城打工赚些钱。母亲说,她能为他做的就是这么多了,她相信周远最终可以过上比她好许多的生活。
   周远念完大一,拿着学校食堂打工赚的钱回到杭州郊外母亲住的茅屋,但母亲已经不知去向。邻居告诉他,母亲已经搬走,临走时交代邻居说,如果她的儿子回来找她,就说让他不必再找,让他自己照顾自己,如果有一天他成为了大人物,她自然会知道,他自然会找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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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5-24 19:46:37 | 显示全部楼层
周远目不转睛地跟随着杨冰川教授的演算。杨教授的推导简洁优美,比教科书里的更加直观和精炼。周远看着这无懈可击的推导,仿佛是在看他命运的判决。他的丹田通径出奇地小,比这间教室里的所有人都要小很多。只要这一点,加上这黑板上的数学,定理和推导,他就注定无法成为一个剑术高超的侠客。
   杨冰川教授已经写了一黑板的演算,而这个复杂的推导还远没有结束。教室里关于二十九年前和魔教一战的议论声已经越来越响,杨教授终于再次忍不住提高了音量问道,“这一步推导出的结果是什么?”
   教室再次陷入寂静,周云松、袁亮他们都低下了头。他们从很多步之前就已经没有跟随杨教授的推导了,对于他们来说,那些荡气回肠的江湖传说才更能打动他们即将踏入武林的年轻悸动的心。另外,以他们的数学功底,也已经无法看懂黑板上的那些公式,即使是武术理论系的学生,能全程跟着这些高深推导的也不多。只有周远入定般地契合着杨教授的思路。他对这些推导都已经烂熟于胸,在无数个深夜他曾一遍一遍地从各个角度,用各种思路推导这些公式,希望有一天奇迹般发现这些公式存在着缺陷,丹田通径不再是修习内力的瓶颈。可是张三丰的公式却总是如同用上天的语言书写的那般,完美无瑕。
   杨冰川看着寂寂无声的教室,等了片刻,然后回转身,准备继续完成他的推导。
   就在这时候,一个声音突然如呐喊般地吼道:
   “是二倍祖率的方根乘以三丰函数!”
   所有的学生都回过头来,惊讶地看着坐在角落里的周远。
  (第三节完)
(四)
   接下来很长一段里时间仿佛是凝固了一般。
   杨冰川教授回过身,捏着粉笔,站在那里,久久没有说话,脸上的表情非常奇怪,仿佛是惊讶,却更像是迷惑。下面的学生从来没有见过一个老师露出这样的表情,想杨教授肯定是给气坏了。在燕子坞,学生必须举手起立发言,这是校规第七条里的严格规定。
   周远坐在后排的角落里,原本就苍白的脸此刻已经变成煞白。他的眼睛既没有看着黑板,也没有看着杨教授,而是空洞地弥散着,他显然已经被自己的举动吓呆了。过了十几秒钟,血液从身体的其他部位迅猛地回流到面孔,一张脸又瞬间憋成了紫红色。
   周远刚才失去了对自己的控制,这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他过去几年里花了太多的时间在那些公式符号里,而刚才那些符号仿佛一下子变成了魔鬼的符咒,连同那些儿时痛苦的回忆一起,将他吸入了一种混沌的状态,就好像身体飘到了半空,黑板桌椅和老师学生都一齐消失,只剩下了那些符号。他想说出正确的答案,但是仿佛有一股令人窒息的气体围绕在他的喉头,让他发不出声音。他在丹田寒暖交织的苦痛中挣扎,抗争,最终那股气体攸然消散,他也听到了自己嘶喊出的正确答案回荡在空旷的四周……
   杨冰川教授愣了很久,最后终于开口,用缓和地语调说,“那么接下去,如何求解呢?”
   周远慌乱地站起来,火辣辣的滋味从脸一直烧到脖子根,他仿佛刚从一个噩梦中醒来,所有如魔鬼符咒般的公式已经消失殆尽,脑子里只剩下一片空白。
   周远心里清楚自己知道答案,如果给他五分钟让他平静下来的话他可以轻松地从头到尾推出答案,但是此时此刻他却像从昏迷中刚刚苏醒,什么都想不起来。他站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
   杨冰川教授微微叹了口气,挥手示意周远坐下,然后回转身准备继续。
   周远颓然地坐下,身体一松,熟悉的那些公式定理又立刻从四周返了回来,一切推导和结论又突然变得那么明显和简单。
   “接下来要换元,然后用俞莲舟变换法则求解……”周远脱口而出,他刚说出口就意识到自己做了多么愚蠢和可怕的事情,可是一切已经太晚了。
   他的声音没有第一次那么响,可是在寂静的教室里已经足够刺耳了。整个班级彻底震惊,刚才那次大家错愕得哑口无言,而这次,许多人都低低地“哇”了一声。大家都觉得这件事情匪夷所思得都开始有了喜剧效果,很多人脸上带着唯恐天下不乱的表情,等待着杨教授的反应。
   杨冰川教授回过头,用寒冷的语气对周远说道,“今天酉时三刻,到我的办公室来!”
  周远低下头,把脸埋到自己的双臂之间。惊愕,后悔,羞耻,这些情绪强烈到一定程度后,都汇集成了麻木的晕眩。杨教授说完以后就继续开始讲课,但周远想他一定感觉到了极大的冒犯,班上的学生不再回头看他,但是他们一定都在心中讥笑他的蠢笨。杨教授接下去的讲解依然清晰地传来,但是周远却感觉到离他很远,他恨不得自己现在挤落到地板的缝隙里,永远地消失在语嫣楼下的泥土中。
   杨教授之后又讲了许多内容,周远都没有仔细的听,不过这些内容对周远来说其实早已熟知。
   另外两个和张三丰体系矛盾的武学现象分别是六脉神剑和凌波微步。像六脉神剑这样可以连续激发内力形成无形剑气的武功,根据张三丰第二定理,是不可能的。用通俗一点的话讲,内力在丹田被激发后必须有一个重新积蓄的过程,就好比挥拳打出去以后,需要再收拳蓄力后,才能再打出下一招。凌波微步则是和张三丰第三定理,也就是均衡定理相矛盾。
   无论是六脉神剑还是凌波微步,都曾在很久远的武林著作和史料里被提及,那些都是相当权威的著作和信史,里面有清晰和详尽的描述,应当是充分可信的。但是这两种武功早在张三丰作出他的伟大发现之前就已经完全失传了,之后的数百年中再也没有可靠的资料提到过这两种武功。当然像《武林探秘》这种三流杂志几乎每过个十天半月就会发一些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在某地目击某神秘女子施展凌波微步之类的新闻,但是武学界对那种不堪一击的谣言是不屑一顾的。
   如今武学界比较占主导的态度是,远古的那些记叙有偏差。由于那时候对武学的认识还不是很深刻,对一些武学现象还不能理解,所以会使用一些过于玄妙的语言来描述,后人在转述和记载的时候也有可能做了夸大的曲解。实际上六脉神剑和凌波微步都是在张三丰的框架下发展到极致的两种高深武功而已。
   当然有很多武学家对这样的解释并不满意,觉得应该还有更确切的答案。找到那样的答案,将对武学做出新的大贡献。
   杨冰川教授略微介绍了一下过去几年里对这些问题的研究,然后叫学生讲一下自己的看法。周云松、袁亮、毛俊峰、章大可等人立刻纷纷举手发言,他们从少林寺山门外著名的“段誉石”上的六脉神剑剑痕讲到三丰均衡常数,洋洋洒洒,头头是道。即使是武术理论系的学生,虽然知道他们讲的没有什么技术含量,但是也羡慕他们那种潇洒的谈吐。
   而周远依然把头深埋在臂弯里,煎熬地等待下课钟声的敲响。
   这间教室里的所有人,包括杨冰川教授,包括周远自己,都没有想到,在不久的将来,他竟会是对这些问题理解最深入和透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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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5-24 19:47:36 | 显示全部楼层
  (五)
   周远在下课钟声敲响,所有学生起立和教授道别后的第一个瞬间,就从后门闪出教室,快步走出了语嫣楼。他再也不想去回忆刚才课上那窘迫的一幕,希望离开那里越远越好。另外,他也需要立刻赶往“梨花渡”。
   “梨花渡”是燕子坞校内的渡口,供来往于本部和曼陀山庄校区之间的穿梭渡船停靠。
   渡船每天从卯时到酉时每隔一个时辰往返一次,周远每天早课结束以后,都要去赶午时的那一班渡船。
   曼陀山庄校区大约有燕子坞本部的一半大,主要是研究生的生活和住宿区域。周远不是研究生,他去曼陀山庄的原因是因为那里有整个江南最大的武学图书馆“琅嬛玉洞”。从上个学期开始,周远已经离开了食堂,开始在琅嬛玉洞图书馆打工赚取生活费。
   周远从语嫣楼后面的小径抄近路到了梨花渡,一艘乌篷船已经停泊在那里。
   周远踏上渡船,照例在船尾找了个地方坐下。每天坐校船往返于本部和燕子坞的,无非是三种人。第一种是同时带本科生和研究生的教授,他们都享受可以到渡船的乌篷内休息的待遇。第二种是从校外回来,经本部回曼陀山庄的研究生,他们约定俗成地都会坐在船头。第三种是在曼陀山庄任职的各类后勤人员,他们都坐在船尾。像周远这样去研究生部打工的本科生非常少,上个学期这一班船上就只有周远一个,他总是在船尾最角落的地方找个靠船舷的位置坐着。
  周远刚坐下不久渡船就起锚了,一前一后两个船夫三下两下,就把渡船撑入了一片一眼望不到边的芦苇荡中。
   曼陀山庄是个神奇的地方,它离燕子坞有大约七里的水程,处在一片巨大的芦苇荡的中心,没有人知道它的确切位置,甚至不知道它到底在燕子坞的哪个方向。罗盘那样的定位仪器在那里会神秘地失灵或者给出错误的指示。想从烟波浩渺的太湖上直接达到曼陀山庄是不可能的,唯一的办法就是经由燕子坞的这条水道。
   周远在两个校区之间已经往返了好多次,起初他都会靠在船沿上,尝试记住渡船在芦苇荡里那些岔路上的七拐八绕。但是很快他就放弃了,因为船几乎每撑几下就会遇到一个岔路,而那些岔路口的芦苇丛又极其相似,随着湖风的吹拂又仿佛随时在改变形状。
   听人说,这些渡船的船夫靠的是燕子坞自古传下来的一套口诀才能在这条水路上行船而不至迷失。这些船夫世世代代都在燕子坞居住,撑船,终身都不能离开这里。
   船行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周围的雾气一下子浓了起来。刚才高照的日头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浓雾慢慢遮蔽,四周的湖风也陡然间变得更加阴冷。周远将衣领往脖子周围紧了紧,尽管在两个校区间摆渡过多次,但是他对这段路程还是没有能完全适应。
   太湖的万顷碧波养育了周围的鱼米之乡,但是在它浩瀚的湖水深处也尘封着许多未解之谜。没有任何人能解释为什么即使是在晴空万里的天气里,这一段的水程也总是被一股浓烈的雾气笼罩。这些雾气仿佛粘滞在这片湖面的上空,即使湖风吹来,也只是把这些雾气扭曲成各种诡异的形状,并不能将之吹散。这些浓淡不定的雾气让本来就迂回复杂的芦苇荡变得更加难辩方向,原本可见的路口有时会被浓雾突然封锁,而一些从未出现过的路口有时又会被骤然散开的雾气暴露出来。据说在这段水程里只要走错一个路口,就会误入一片阴森黑暗,污浊诡异的芦苇荡中。那片芦苇荡中到处都是陷在里面的动物腐烂的尸骨,空气中散发着让人会昏迷的瘴气,而水底则游动着不名的怪兽。这是一个有去无回的地方,燕子坞以及太湖沿岸居民和水上人家都把这片芦苇荡称作“鬼蒿林”。
   不过“鬼蒿林”也成为了曼陀山庄校区的天然屏障,让那里成为了一个不受外界打扰的世外桃源。而那些世世代代忠诚的燕子坞船工也从来没有走错过路。
不过在学生当中也流传着二三十年前曾发生过几个本科生企图擅自夜闯曼陀山庄,而误入“鬼蒿林”,从此消失于世间的故事。这个事情现在已经完全无从知晓真伪,因为宿舍楼里至少流传着十几种版本,有一些,已经是纯粹用于睡前夜谈的鬼故事了。
   又行了一刻钟,浓雾渐渐散去,渡船三转两折,芦苇丛一下子散开,眼前豁然开朗。一座被曼陀罗花树环绕的岛屿横在前方。正午的阳光垂直透过薄薄的云层,把这个岛屿照得晶莹剔透,如同仙境。
  在“鬼蒿林”中行进的时候周远已经感到了腹中饥饿,船到曼陀山庄的“茶花渡”时,周远已经饥肠辘辘了。他迅速穿过一片山茶花树围绕的小径,走过一段坡路,来到岛一端的一块巨大的山岩之前。一幢宏伟的木楼依着山体建起,这里就是和少林寺藏经阁齐名的琅嬛玉洞图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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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5-24 19:48:15 | 显示全部楼层
曼陀山庄原为慕容家族的一支亲族所拥有,后一同并入了慕容家的产业。慕容家族的先人见岛上这块山岩,突兀奇伟,便倚傍着山势,从外省运来上好的木材搭起七层高的木楼,同时又凿开山体,建成这座一半在山里,一半在山外的绝妙建筑,取名琅嬛玉洞,将多年来收藏的各种子集经卷,武功秘籍存放其中,供族人在里面静思阅读,修养心性。
   家族的后人又几经扩建和改造,将历年收集到的方志、礼、乐、射、御、书、数等方面的典籍藏于其中,自武当会议后,更是将各门各派本着武学共享的宗旨发布出来的内功心法,招式秘籍以及新的研究论文等逐一收录。等到燕子坞学院成立时,这里便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学校的主图书馆。
   周远出示了学生名牌,进入馆内,径直上到了二楼。琅嬛玉洞图书馆的每一层都由山岩外的木楼部分和山岩内的藏书洞部分组成。二楼的藏书洞内都是各类主要的武学报纸、期刊以及研究生常用的教科书。藏书洞外半圆形的楼面则被隔成一个个小的房间,供研究生们自习、研究或小组讨论使用,还有一些小房间被专门分给攻读博士生的学生。
   周远来到一个半掩着的门前,门上挂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博士备选 张塞”。博士备选的意思,就是通过了资格考试,正在写毕业论文的博士研究生。
   周远推门走了进去,那是一个出奇地杂乱的小屋。屋里只有一张书桌、一个书架和两张椅子。书架上东倒西歪地塞着各种线装书籍和零散的资料,显然经过多次不负责任地抽取和塞回,书架两边的地上也堆满了很多教科书和期刊,另外还有一些草稿和废纸。书桌上更是堆满了各种参考书,杂志,报纸和论文书稿,几乎都要埋没了角落上的油灯,整个桌面上,只有一小块地方空着,那里垫了一张“武林日报”,上面放了一盒盒饭,旁边吐了一堆鱼骨头。
   书桌的后面,坐着一个头发蓬乱,穿着一身皱巴巴衣服的男生,正一手端着一个饭盒,一手捏着一条红烧小黄鱼的尾巴,凌空啃着。
  这个男生是武林历史系的博士研究生张塞。他是周远在燕子坞唯一的朋友,也是周远见过的用最奇特的方式吃鱼的人。
   “这是今天的日报吗?我还没有看呢,”周远嘟囔了一句,抓起报纸上的饭盒。饭盒里是米饭青菜和红烧大排。大排是周远的最爱,他知道是张塞特意为他留的。所有在琅嬛玉洞打工的学生都会得到一顿午饭的补贴,在午时发放,周远因为在本部上早课,张塞总是会帮他在分饭时留下一份。周远拿起筷子,狠命地开始往嘴里刨饭。
   张塞“噗”地一声又吐了一堆骨头到报纸上,看了一眼狼吞虎咽的周远,说,“武林日报有什么好看的,上面又没有我的文章。”
   周远瞪了他一眼,继续吃饭,心里在想该怎么告诉张塞刚才杨冰川课上的丑事。
   张塞见周远没有领悟他话里的意思,只得从旁边的乱书堆中抄起一叠报纸,重重地拍在他前面。报纸掀起一股风,带起了桌上的尘土。周远忙抱起他的饭盒扭到一边,同时,也终于明白了张塞的意思,惊喜地说道,“你的文章发表啦?”
   张塞立刻露出一脸得意,将那一叠报纸翻到后面。周远认得那报纸是《武林传奇》,在八卦报纸当中算是二流,但是在姑苏城和江南等地销量也算蛮不错。张塞翻到的那个版面,赫然有一篇文章题目是“峨嵋创派祖师的一世情缘”,作者署名为土弓。周远一看就知道是张塞名字的一半倒过来。
   “这么长,稿费应该很多吧。”周远扫了一眼说。
   张塞摆一摆手,说道,“游戏之作而已,不在乎什么稿费啦。”但是脸上的得意之态更胜了。
   周远这时候已经吃了一半,不似之前那么饥饿,便一手夹饭,一手翻阅张塞的文章。他一路看下来,不停地发出嘿嘿的笑声。
   张塞具体的研究方向是宋代武林史,科班出生的他,对于年代背景的考据自然有模有样,而八卦杂志要的也正是那种貌似有根有据的野史传奇。张塞的文笔又好,把故事讲述得跌宕起伏,一波三折,写到感情又是凄婉哀怨,一唱三叹。一篇文章读下来,还真是让周远拍案叫绝。
   张塞和周远一样,家里的经济条件都很不好,周远的学费靠的是母亲事故的赔偿金,张塞的学费则都是家里向亲戚借的钱,平时两人的生活费就都靠在学校各处打工来赚取的。好久以前,张塞就说要写点八卦评论到二三流杂志投稿,但是燕子坞的武林历史研究所是整个中国最好的武林历史教育研究中心,对那些不入流的八卦杂志自然极度鄙视,所以张塞一直没敢干。前几天张塞帮助他的导师,也就是研究所的所长黄毓教授梳理关于华山气宗剑宗三百年谱系,这个活需要查阅成百上千的史料,其中很多残缺不全,连华山自己的人都搞不清楚。张塞通宵两天整理后,终于崩溃,瞪着两只血红的眼睛一气呵成写了一篇关于峨嵋创派祖师郭襄的八卦传奇,没想到立刻就被《武林传奇》发表了。
“土弓先生,你既有此才华,还不赶快多写些,多赚些稿费啊!”周远笑道。他大一初到燕子坞的时候,张塞也是研一刚来,两人曾一起在学校食堂打工,背面粉,倒泔水,同甘共苦,周远是真心替他高兴。
   张塞嘿嘿冷笑道,“哪天被老黄发现,非打断我的腿不可。”
   周远立刻说,“你放心,黄毓教授不看《武林传奇》,发现不了。”
   张塞吃完最后一点鱼肉,将骨头丢到桌上,然后往椅背上一靠,叹了口气说,“其实就算是在二三流八卦杂志,要发篇文章也不容易,我已经尽了力,却也写不出他们那种恶趣味。”
   张塞坐起身,把桌上的《武林传奇》往后翻了一页,只见上面的两篇文章一篇叫“巨鲸盟继承人家中裸体暴毙独家揭密”,另一篇叫“丐帮史上第一艳妇康敏劈腿新考”。
   周远心想张塞离这些的确尚有距离。
   “我这篇文章之所以这么顺利发表,”张塞继续说,“完全是托了现在峨嵋热的福啊,你看看,就连武林日报这种大报纸,每天都整版整版连篇累牍地报道,能不火嘛,昨天上午,据说有五万武学爱好者等在武当山下,为了一睹离去的峨嵋女剑侠们的风采,其中一万是前天晚上就带着帐篷在那里占位的。少室山下现在峨嵋的胸章已经卖到五十文一个了,王素签过名的般若波罗蜜心经一下子涨了十倍的价钱,接下来该轮到我们这儿了,我室友早上刚从姑苏城回来,说现在峨嵋山风景画册已经卖得比江湖周刊要好了,卖佛像的都说是在峨嵋山开光的,卖矿泉水的都说是来自峨嵋山泉的,连卖苹果的都说是峨嵋山产的,也不管峨嵋山种不种得来苹果。”
   “说起这个,峨嵋到底哪天到燕子坞啊?”周远问。
   “看你急的,快了,安护镖局用五个桅的大江轮护送她们沿江而下,明天一早就能到江阴了吧,然后要么转到无锡换船沿太湖过来,要么直接改马车到姑苏城再换水路,总之后天肯定能到。”张塞说。
   “你连个具体的行程都说的模棱两可,以后怎么在八卦杂志界混啊?”周远揶揄道。
   “你不懂了吧,”张塞立刻说,“安护镖局发言人说了,出于安全因素考虑,路线行程都不对外公布,且随时可能更改。你想啊,要把行程都公布了,走到哪哪儿就一万武迷拦在那儿,跪求签名,这路还怎么走啊?”
   “哦对了,我还想问你,为什么这次是请安护镖局护送呢?”周远问。
   “啊!”张塞一拍桌子,然后靠到椅背上,放肆地把两只脚翘到桌上,压在自己的论文稿上,“这个问题问得还算有点水平,算你小子还有点八卦嗅觉,看来以后可以帮我猫在谁家门口收集点情报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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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5-24 19:48:33 | 显示全部楼层
“有可靠消息说,”张塞一脸得意地继续,“这次整个峨嵋出访三大名校的活动,就是安护镖局参与策划的,这笔生意就自然让他们做了。这可给威远震远那两个老牌镖局上了一课啊!上期江湖周刊看了没有?上面说今年截至到九月,安护的营业额已经和震远持平了,仅比威远少百分之五。厉害吧?威远震远那都是几百年历史啊,安护只创办了十年!”
   周远从三年之前开始知道安护镖局,原因是江湖日报报道了安护力压威远震远,投到了护送秦始皇陪葬夜明珠的镖。当时张塞评论说这个镖局的名字怎么这么像女生的卫生用品牌子,周远就再也没有忘掉过。
   张塞的话头一旦展开,轻易是收不住的。他把脚从桌子上挪下,又搁到椅子扶手上,说道,“威远震远历史长信誉好是优势,有时候也是劣势,因为路子就没法像安护那么野。你看威远震远规矩那个多啊,什么多少金额以上就要由多少名江湖人士出面保证不是不义之财了什么的,安护就没有这些规矩,你昨天从皇宫里偷出来的东西,只要给够钱,他们就照保不误。威远震远都是高高在上,凭着老字号等生意上门,而安护就敢主动去抢生意,甚至主动去创造生意,这不,几百年没出来过的峨嵋也给他们忽悠出来了。”
   “嗯,有点道理,”周远歪着头想了想说,“我想怎么峨嵋突然出访,她们的学生又不用凭武功找工作,咱们毕业比的是朝廷帮会的聘约,她们毕业比的是豪门贵族的婚约……”
   “说的好!”张塞夸道,“唉,峨嵋啊,自灭绝师太以后,剑法就只能作秀了,这么多年也就出了王素一个天才少女而已,可是咱还真不能说人家的办学之道一定不对,你瞧人家现在在朝廷和武林里的人脉,能吓死人,这峨嵋想要朝廷拨点款,修个图书馆什么的,还不是只要吹吹枕边风就行了。你再看看她们现在的人气,动不动就是几万人拿着铺盖去占地方,为的只是看她们的马车一眼。一说要出访,少林武当都要给面子,咱燕子坞剑术系什么地位,还不是要挂横幅欢迎她们莅临指导?少林那个深慧还不是得让王素半招?”
   “你肯定深慧是让的?”周远问。他想起在杨冰川课前也听章大可说过这个事情。
   “这还用说?到时候你看周云松也不敢赢她,多半还是要让。”张塞肯定地说,“你别笑少林弟子看到峨嵋美少女流鼻血没出息,到时候来燕子坞,还不知道怎么样呢。你看现在你们本科生那男生寝室里,到处都贴着美女们的画像了吧?晚上卧谈都是关于峨嵋的话题了吧?我那天从你们楼经过,已经感觉到你们楼的阳气已经极度过剩,母猫晚上都趴在你们楼底下嚎叫啊。这自然力的阴阳差是严重失衡,都快违反张三丰第一定理,激发出亢龙有悔了!”
   说到这里,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这是周远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只有和张塞在一起,周远才会脱离沉默、忧郁和自卑,才能爽朗地大笑和谈话,才能忘记对母亲的思念和对前途的担忧。
   可是最快乐的时光也总是流逝得最快,周远看了一眼墙上的更漏,知道干活的时间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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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5-24 19:48:49 | 显示全部楼层
 (六)
   周远在琅嬛玉洞的工作是抄书。
   从技术的角度来讲,琅嬛玉洞已经是一个完美的藏书之地。主要藏书的空间都是从山岩里开凿出来,密闭的空间里空气流动缓慢,氧气含量低。大量的干燥粉包被放置在藏书间的角落里,用于抽除室内的水分,另有各种用花卉药草密制而成的熏香驱走各种书虫。
   尽管如此,图书还是不可避免会被慢慢侵蚀,加上师生的翻阅,每隔若干年,许多书籍会被重新制版印刷。但是有一些书籍,却从来都是以手抄本的形式存放,且任何时候都只能有一本存在于世间。燕子坞有许多最高层的内功心法和招式秘籍还有一些机密的文史资料,都只有手抄本。只有极少数人有资格申请阅读这些书籍,申请要通过严格的审查,即使通过,也只能在规定的时间、规定的阅读室里阅读。
   琅嬛玉洞里最珍贵最机密的书,肯定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教程了。据说有十七卷共三十八书,汇集、精编和概括了武林中各门各派的武功招式和内力修习的要诀和破解方法。这套教程已经在燕子坞秘密流传了好几百年,只有每届的斗转星移的博士生才有资格阅读。
   所以誊抄这些书籍的工作,也是一项极其秘密的工作。誊写员只限于燕子坞内部的学生,申请人也要经过背景调查。另外,每次抄写都会由多人进行,而且原书会被拆散打乱,抄完后再重新装订。这样某一个誊写员一天抄写的,很可能来自多本书的不同卷里的不同页面,即使想边抄边读,也无法得到连贯的信息。
   周远从大二就开始申请这个工作,直到去年下半学期才通过了书写考核和背景调查,成为了琅嬛玉洞的誊写员。
   周远告别张塞,顺着旋转的木楼梯上到五楼。六楼和七楼已经都属于高级藏馆,外部的楼梯是无法到达那里的,必须要通过五楼藏书洞内部的楼梯才能上去。
   五楼通往石洞的入口是一个巨大的石门,那里每天任何时候都有四名守卫在那里驻守。石门的两边是分别是两个摇柄,摇柄之间相距将近三丈,确保一个人无法同时操作。要打开这个石门,需要两个经过训练的守卫同时按照设定的复杂程序顺时针逆时针地转动摇柄,如果两个人的操作速率稍有不一致,石门就无法打开。两个摇柄旁边都有屏风遮挡,出入的人无法看到操作。
   总之,外人是无法擅自通过这个石门的,即使使用大量的硫磺火药,也无法炸开石门,因为这个石门有三尺厚,无论如何,门外的木楼部分会首先被炸塌,这样想进入的人也无从立足了。
   周远出示了名牌,两个守卫分别退到屏风后面去操作。经过了一阵吱吱嘎嘎的摇柄转动之后,沉重的石门缓缓地向两边移开了一道仅供一个人通过的缝。
   周远刚要走进去,却从里面出来了一个人,周远看到立刻浑身一凛,这是他在燕子坞最不喜欢看到的人。
   从里面走出来的人身材高大结实,一看就知道身怀武艺,他的头上窄下宽,像个葫芦,头发浓密,胡子稀疏,两只眼睛不大,但却精光四射,极具威慑。这个人的名字叫庞天治,是燕子坞去年刚上任的校卫队总长。不仅周远,整个燕子坞的学生都很讨厌他,因为他整天挂在嘴边的理论就是,燕子坞的危害来自两方面,外部的和内部的。因此他的工作不仅是防范外来的侵犯,也包括约束内部学生的纪律。
   庞天治毕业于燕子坞掌法系,后到姑苏巡捕总部任职,十年前返回燕子坞加入校卫队,去年晋升为总长。他刚一上任就公开批评退休的前任对安全工作过于松懈,并表示要重新加强燕子坞的安全管理。
   琅嬛玉洞招聘誊写员这种事例来都不用校卫队过问,但是庞天治也要插上一脚。周远就是因他多次否决,才迟迟无法通过。上学期周远终于通过后第一次去琅嬛玉洞抄写时,被庞天治单独叫到了他的办公室里。庞天治指着他冷冷地说,像你这种无父无母,来路不明的人,换了我,是绝对不会录取的!我警告你,不要以为你现在得到了这份工作,就万事大吉了,我会盯着你的!
   这是庞天治对学生一贯的说话风格,粗鲁,野蛮,充满了攻击性。每一个学生在他眼里首先是个罪犯或者奸细,直到实在找不出茬来为止。
   周远每次看到他都尽量躲得远远的,不过今天却是狭路相逢,无处可逃。不过让周远意外的是,庞天治只是略微地扫了他一眼就匆匆下楼了,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周远舒了一口气,走入石门里面。
  里面是一个厅堂,周远到一个橱里拿出一件白色的褂子套上,然后走入左手的熏香室。
   那是一个点满了各种奇熏异香的屋子,烟雾缭绕,周远在里面坐了一刻钟,消毒完毕,才从另一扇门进入了誊写室。
   里面其余的誊写员已经坐在各自的位置上,图书馆的文员已经捧着经过编号的书页开始分发了。周远赶忙坐下,开始工作。
   虽然说这工作环境和待遇比食堂要好得多,可是工作强度却一点都不弱,整整两个时辰的抄写,中间只休息一刻钟。一般抄到结束前大约半个时辰的时候,手臂的酸痛会到达极限。刚才和张塞相处的那种愉快的心情已经渐渐消散,周远又返回了他一贯的忧郁的心境。杨冰川教授那句冷冷的“酉时三刻到我办公室来”开始在他脑海里回荡起来。
   周远不知道会接受什么样的惩罚,只要杨冰川教授有庞天治十分之一的铁腕,惩罚就会不堪忍受。
   周远在煎熬中终于完成了今天的任务,交还了抄毕的书页,然后赶上酉时那班渡船回到燕子坞本部。
   周远上岸后看了一眼渡口的更漏,离杨冰川教授说的时间还差不到两刻钟。
   周远踏着小径,沿着湖岸走回到语嫣楼附近。他远远看了一眼静静伫立着的王语嫣塑像,他可以选择到桃林中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或者直接到杨教授办公室所在的那幢楼下直接去等。但是周远想了一下,却做了另一个选择。
   而这个选择,最终完全改变了周远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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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5-24 19:49:19 | 显示全部楼层
周远离开小径,翻过一堆杂乱的山石,在几丛杂树间穿梭了几个周折,最后从一块大岩石攀下,来到了湖边一处僻静无人的空地。这里是燕子坞岛的最西南端,鲜有人至。周远大二的时候发现了这里,从此在他想独处的时候,或者无处可去的时候,都会来到这里。
   今天整个太湖都弥漫着浓雾,几丈以外就完全看不见事物,秋天萧瑟的湖风在穿过岩缝时呜咽着,预示着一个格外冷的冬天将提前到来。
   周远找了一处背风的山岩坐下,稍微揉捏了一会儿酸疼的前臂后,闭上眼睛,开始吐纳气息。
   尽管周远在理智上知道自己连半点前途都没有,他却并没有完全放弃武功的习练,自从六岁时母亲带他去接受那个失败的测试之后,周远就被一种莫名的痛苦折磨着,那种让母亲失望却无能为力的痛苦。自那以后,周远一直试图努力些什么,去挽回母亲的失望。在他还不懂张三丰方程的时候,他就常常独自找一个僻静的地方,凭着自己的想象去调节自己的呼吸,奢望在下一次测试的时候,那股令他难受的力不会再凝滞在他的丹田。后来他理解了丹田通径,知道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挽回母亲的失望了,但是这种试图努力些什么的习惯却顽固地保留了下来,仿佛努力本身而不是努力的结果可以消减他内心深处的那种绝望。
   燕子坞的学习让他了解了内力的原理和习练方法,从理论上,他甚至比许多刀剑掌器专业的高材生都更精通内力之道。从大二开始,他有机会时,就会独自一人,在这里按照理论,修炼内力。
   周远对于内力的实践,和张三丰的定理符合的天衣无缝。
   同样一段内力被激发的过程,对于别人大约只需要分秒一瞬,但是对于他,却需要十倍二十倍的时间。周远手执一块石头,需要调息吐纳大概半刻钟,才能以内力掷出,之后又需半刻钟,才能再次激发内力。在不运用内力的情况下,周远行走跳跃都无阻碍,但是若要使用内力,做大范围的闪跃腾挪时,他立刻会因气息跟不上而跌坠。
   但是周远还是时不时地来这里练习。每次跌倒在地时,他都会觉得自己很傻,这也是他为什么会选这样一个无人之地的原因,他不想让人看到他的狼狈,他也不想让人看到他的绝望。所以即使是张塞,他也没有告诉。
   周远投掷了两次石块,都准确地击中了远处的树枝和岩石。通过不断的练习,他的准度有了提高,但是两次使内力投掷的间隙,却丝毫都没有能够缩短。
   两个时辰的抄写让他的手腕已经有些不堪重负,他放弃了投石练习,转而纯粹地吐纳内力。
   每一本教科书都明确地说,丹田通径是天生的,终身不变,且无法通过后天的吐纳增大。但是周远还是执着地练习着,激发着他那缓慢存储起来的内力。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远突然感觉到一种异样。他闭上眼睛,耳朵里听到一种既不是风,也不是水的声音。当他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一个人影突然转过山岩,晃到他面前。
   周远下意识“啊”地叫了一声。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完了,这里被别人发现,以后就不能来这里做他愚蠢的习练了。他的第二个反应就是,这个人是什么时候来的?他有没有看到自己刚才练习时狼狈的模样?
   而那个身影同时也“啊”地叫了一声,却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接着就是剑光一闪。
   周远的丹田通径虽然出奇的小,但是他的眼力却不差。在燕子坞,只要愿意,到处都可以看到高水平的对练。所以周远对于那剑光的移动看得清清楚楚,但是他却躲不开。如此快速绝伦的剑,不使用内力,是完全不可能躲开的。
   这转瞬之间,周远的脑子一下子一片空白。
   剑在周远的咽喉处停住。
   “你不会武功?”女子有些惊讶地问道,“你是什么人?”。
   “我是……学生……”周远说,他的声音略有些颤抖。
   “胡说,你是学生为什么不会武功?”女生声音里带了些愠怒,剑尖又向周远的咽喉移动了半寸。
   “我是……武术理论系的学生。”周远说。
   女生沉默了一会儿,仿佛是在思考周远话里的逻辑。周远这时候才有时间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很有可能立即终结。他的脑海里掠过母亲慈爱的脸。
   “你的意思是……你是个不会武功的书呆子?”女生终于问。
   周远没料到这么一问,哭笑不得,不知道该回答是还是不是。
   就在这时候传来另一股奇怪的声音,那个女生猛然收回手中的剑,身形一晃,和旁边陡然出现的一个黑衣蒙面男子手中的刀“噌”地一交,然后两人就激战起来。
   这一切的变化是那么的快,也是那么的不可思议。周远用了很长时间才真正意识到眼前所发生的事情。
   那是一个并不美丽但是很端庄的年轻女生,她的身姿非常婀娜。她使用的,是堂堂正正的峨嵋剑法。蒙面男子比女生要高大许多,使一柄沉重的大刀。他的刀法非常奇怪,是教科书里从来没有见过的。
判断武功、剑法的流派,有许多不同的方法。最简单的,当然是从武功招式上来观察,不过武当会议以来各门派、武校之间加强了交流,也共享了许多基本理论和练武的方法,因此要模仿某一个门派的一些招式也不是不可能。燕子坞的“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干的就是这个事情。
   比看招式要高明一些的方法则是看发招之前蓄力时的小动作。
   当一个人刺出一剑时,可以模仿某一门派的招式,其动态、角度都可以模仿得惟妙惟肖,但是在这一招和下一招之间,不管衔接得多么巧妙,都不可避免会有一个蓄力的过程,这不仅在手和剑上会反映出来,在肩背腰和下肢的动作上都会有所体现。而这些,往往会打上此人在练习基础内功和外功时的烙印。对决越是势均力敌,越是需要全力以赴的时候,这些小动作上就越容易暴露出原来的武功根基。
   周远曾经对此略做过一些研究。在眼前二人激战了二十几招以后,他已经十分肯定,那修长苗条的女生是从小就受峨嵋武功的熏陶的,她的闪展腾越,进剑撤步,完全是教科书式的峨嵋派,看上去她甚至都从来没有涉猎过其他门派的武功。
   而那个蒙面男子的刀法却非常古怪,是周远从来没有读到过的。不过古怪归古怪,招式却非常凶悍,那男子凭借着深湛的内力,使出一系列大开大阖,力贯千钧的招式,每一招都直指女生的要害,仿佛要立即置她于死地。
   但是那峨嵋剑法也使得精妙绝伦,每一招虚实不定,进退莫测,防守时能化蛮力于无形,进攻时却又准确凶狠。
   教科书上说,刀剑对决时,刀必须要以力量压制,剑则必须以灵动牵制。面前的两人仿佛是在以实战做演示,一时间让周远看得有些痴迷。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想起来,眼前的这两个人都是燕子坞的侵入者。
   那男人蒙着面,绝对来历不明,而那女子刚才则险些一剑要了他的性命。周远想他是不是应该用什么方法去通知校卫队。但是眼前的战局很快发生了变化。
   女生显然是之前就受了某种严重的内伤,在激战了数十招后,内力的运送明显开始阻滞,精妙的剑法就无法彻底贯彻。一时间,被黑衣男人用沉重的刀法渐渐封住了她腾挪的范围。之前女生能维持均势,靠的全是剑法的灵活,当她施展的余地被渐渐封闭,不得不用剑去和刀做正面碰撞时,就败局已定了。
   那蒙面男人很明显想尽快取胜,他不希望被燕子坞的校卫队发现,他也意识到山石旁边周远的存在。他要做的,就是尽快结束战局,然后再把这个目击者灭口。但他还是迟迟不敢发起最后的总攻,因为忌惮对方在招式上的变换莫测。这样激烈的对抗一定会让女生的内伤越来越严重,等她破绽尽露的时候再发起制胜一击,才会万无一失。
   那少女明白蒙面男人的意图,心中开始焦急。对方并不全力出击,而是在把自己护得毫无破绽的前提下,慢慢压缩她活动的空间。这样持久下去,自己招法的优势就会越来越小,内伤也会越来越重。少女这一着急,手中的剑招顿时一乱,蒙面男人终于等到机会,发出一声冷笑,凌空跃起,抢攻过来。
   根据招式优化的原理,任何凌空跃起,自上而下的攻击,都是孤注一掷的强攻。因为跃起空中的同时,已经限制了自身的退路。只有高手对低手,或者有十足的把握能压制住对手时,才会这样。
   蒙面男人这凌空一跃的攻击,显然经过千百次的试炼和实战,实施得精准而连贯,他凌空而下的角度使得他受攻击的面积最小,而在使出最后的杀招前,先迅捷地用三个辅助的招法彻底封住了少女任何可以反击的方向。顷刻之间,少女就要命殒当场。
   但与此同时少女的心中却是一喜,因为自己卖破绽引蛇出洞的战术奏效了,她身形一晃,以一个匪夷所思,却优美无比的姿态由下而上刺出一剑。
   这一剑险到极致,却妙到颠毫。看似不可能,却实实在在地穿越了蒙面男人刀招的封锁,如疾风般刺向他的心脏。而更妙的是,这一剑,竟不偏不倚,正处在他回刀遮挡线路的唯一盲点上。
   由这一剑可以看出,这个少女的武功要比她刚才表现的高许多倍,只是因为她身受重伤,才仅仅打成了平手。
   蒙面男人立刻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叫,知道自己上了当,可是他此刻已经身在空中,没有了回旋的余地。少女这一剑既无法躲闪,也无法遮挡。他只有尽力扭过身体,希望剑不会刺穿自己的要害,同时手中的刀还是按原来的路线劈落,试图拼个同归于尽。
   少女的剑坚定不移地刺了出去,不管蒙面男如何躲闪,这一剑必定刺穿他的心脏,他劈落的刀已不再重要。但是在这个关键时刻,少女感觉到腹腔一阵剧痛,丹田的内力一散,手中的剑就再也没有力道。
   她依然可以刺伤对方,但是对方灌注了全力的刀也会劈死自己。
  少女此时也没有了退路,她闭上眼睛,用尽最后的力量向前刺剑,然后她听到一丝暗器破空的声音。
   周远用他那半刻钟才能有一次的内力掷出一颗石块,准确地击中了蒙面男人手腕上的神门穴。
   蒙面男和他的刀一起摔落到地上。少女忍住剧痛再次运起内力,一剑刺穿了他的咽喉。
   周远喘着气立在那里。少女就这样毅然决然地杀死了蒙面男人。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杀人的场面。
   刚才少女开始落下风的时候,周远犹豫了一下,终于决定留在原地。尽管两人都身份不明,但是一个使峨嵋剑法的少女当然比一个招数古怪的蒙面黑衣男人更能获得周远的认同。他从地上捡了一颗石子,握在手中,然后暗暗地开始积储他那来之不易的内力。
   少女跪到地上,喘息了片刻,然后立即站起身,走到周远面前。
   “书呆子,你还说自己不会武功?”少女警惕地说。
   “我……”周远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此刻他的内心充满了一种难以抑制的强烈感情。其中有第一次看到杀人的惊诧,但更多的是兴奋,激动,甚至是狂喜。刚才那一幕如此真切,却让他不敢相信。他运用内力掷出石块,击落了一个蒙面高手手中的刀,救了一个剑法超群的少女。即使是周云松,袁亮他们,幻想自己未来的江湖道路,也不过如此了吧?
   少女并不明白周远奔腾的心绪,她不认识周远,不了解他的境遇,所以根本无法知道,刚才这一幕会对他自尊,信心以及未来的人生道路产生多么大的影响。她只知道眼下最正确的做法就是杀掉这个不清楚会对她的使命带来怎样影响的人。尽管他只是一个无辜的燕子坞学生,但是她现在肩负的使命要比任何一个人的生死要重要得多。她思索了片刻,终于一扬手中的剑。
   周远只觉得脖子一阵剧痛,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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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远悠悠地醒过来,四周已经一片漆黑。
  他坐起来,感觉到颈部一阵阵地刺痛,他伸手揉捏着脖子,慢慢地想起了刚才发生的一切。此时周围已经没有了任何人,既看不到那个使峨嵋剑法的女子,也不见了那个被刺死的蒙面男人的尸身。周围没有任何杂音,只有风的低低的呜咽和太湖水拍击岸石的声音。
   突然间,周远“啊”地大喊一声,翻身跳了起来。
   他已经错过了杨冰川教授和他约好的时间!
   周远连滚带爬地返回到校园小径上,然后奔向语嫣楼后面的一幢两层的小木楼,那里是杨冰川教授办公和休息的地方。门房的值守盯着他看了很久才认出来这个惊慌失措的男生的确是武术理论系的学生,放他上了楼。
   周远走上二楼,这是他第一次来杨冰川教授的办公室。楼梯上来,是一个布置得很雅致的厅堂,两边各有两扇雕琢精美的木门。厅堂的四角点着微弱的烛光,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清香。厅中间摆着四把客椅和一个黑漆的几案,正面的墙上,挂着一副字,上写“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冥昭瞢暗,谁能极之,冯翼惟象,何以识之”。周远默念了两遍,似懂非懂,再一看落款,竟是校长慕容迟的亲笔。
   周远从来没有来过布置得如此清雅的居室,下意识地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他走到左手第一间门前,那是唯一挂着名牌的一扇门,上面写着“武术理论系”。周远伸手敲了敲门。
   “进来。”那是杨冰川教授的声音。
   周远轻轻推开了门。
   一个穿着黑衣的瘦高老者,正从屋里大步出来。周远忙闪在一边,那老者对他视若无睹,也未同里面的杨冰川教授话别,顾自大步走下了楼去。周远想起来这个老者竟是剑术系的系主任,听张塞说是燕子坞的一个实权派人物。不知道他深夜来此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和杨教授相商。
   里面的杨教授朝周远招了一下手,周远走进屋里,关上了门。杨教授又一指自己桌前的一张椅子,周远犹豫了一下子,走过去坐了下来。
   杨教授坐在自己的高背扶手椅上,桌案上点着一盏油灯,灯光下,杨教授表情严肃,神情却有些疲惫。
   周远心中惴惴不安,踌躇了片刻,终于鼓起勇气说,“杨教授,我来迟,是因为刚才在学校西南角的湖边碰到了两个陌生人……”
   杨冰川抬起头望着他,露出诧异的表情。
   “一个男人蒙着面,还有一个女生使峨嵋剑法……”周远继续说。
   “峨嵋剑法?”杨冰川提高了一些音量,“你和他们……嗯……他们两个动武了?”
   “好像是那个蒙面男人在追杀那个女生。”周远说。
   “他们现在在哪里?”
   “女生最后杀掉了蒙面男人……然后……把我打昏了……”周远说。
   杨冰川此时已经注意到了周远脖颈上的瘀青,他转头对着桌子左边的一个喇叭口形状的铜质器具说,“小丁,你通知校卫队去西南角的湖边查看一下,一个学生说看到两个可疑的陌生人……其中一个可能已经死了。”
   那个铜器后面连着的很细的管路直接通到楼下的门房,杨教授只需稍加内力,声音就可以在管道里传送。那边的值守很快回了一句“是”。
   周远这时候开始有些后悔,因为刚才他醒来的时候,湖岸边不论活人死人已经都没有了影踪,校卫队现在过去察看,也许会一无所获。他担心杨教授到时候会认为他是为了给迟到找借口而胡编乱造的。
   “早上上课的时候,你的样子……很奇怪,”杨冰川这时候转过头来对周远说,“你当时是在想什么?”
   杨教授说的很缓慢,好像一边在思考措辞。他顿了一顿,才用了“奇怪”这个词。
   周远绝不敢再打断杨冰川说话,在确信他问完后,才说,“对不起,杨教授,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时候脑子里想的都是那些公式……想着想着……就脱口而出了。”
   杨教授既没有说原谅也没有出言责怪,仿佛这并不是他真正关心的事情,他又停顿了一会儿,才说,“我过去认识一个人,是个在算学上很有天赋的人,他有时候沉浸在数学思考中的时候,会全然忘却周围的一切,会变得很……很奇怪,你今天早上的样子,和他很像。”
   周远望着杨教授,不懂他话的意思。他是想说世界上怪人不止他一个?自己一次莫名奇怪的失常让杨教授把自己和之前认识的一个神经病联系在一起,是不是说明杨教授从此会对自己有成见?或许,杨教授之前见过这样的事情,意味着他会对自己理解和宽容一点?
   周远正自己在那里胡思乱想,杨教授又问道,“你父亲叫什么名字,是做什么的?”
   这个问题就像是一根针,一下子扎到了周远心里的最痛处。他知道,这个问题应该也是母亲心里的最痛处。
   物质极度贫乏的清苦生活从来没有让周远痛苦过。他自小没有经历过一丁点的富贵,所以清贫就像呼吸一样的自然。但当他和那些同样出生穷苦家庭的童年玩伴一起在田埂上玩到夕阳落山的时候,他们总会有一个扛着锄头或拉着车具的父亲,走过来,用强壮有力的双手把他们举到肩膀上,然后拉着他们的母亲一家人携手回家。而周远,每次都只能看到母亲孤寂的身影。
   每次周远问母亲自己的父亲是谁,是个什么样的人时,母亲除了一句“他在你出生前就死了”之外什么都绝口不提。然后周远会看到母亲躲到没有人的地方去偷偷哭泣。周远每次问起,母亲的表情会变得越来越难过,直到周远从此再也不提他的父亲为止。
   “我父亲在我出生前就去世了。”周远把他从母亲那里得到的唯一的信息转给了杨冰川。
   杨冰川教授听完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问,“那你母亲是谁?”
   “我母亲叫苏婉,在杭州城外郭庄的洗衣店里工作……”周远觉得没有必要说出母亲现在下落不明的事,故事一言难尽,他不想去开启。
   杨冰川没有再问下去,他靠到椅背上,沉默地陷入了思考。
   周远觉得杨冰川教授的表情比刚才更加严肃了,仿佛自己没有父亲这件事情要比自己在课堂上粗暴地打断他讲话更严重。周远不敢说话,低下头,也沉默着。
   过了好久,杨冰川才又开口,“对你父亲去世我很遗憾,你不要再去想了,我叫你来,是为了别的事情。”他说完拉开了桌子右手的一格抽屉,从里面拿出一页纸来。纸上是手写的算学符号和公式。
   “我到系里调出你的成绩看了一下,”杨冰川说,“你的专业课成绩很不错。”
   周远没有想到杨教授竟然会突然表扬他,非常意外和惊讶。
   “今天我课上的那种解法,以前有人教过你吗?”
   “没有,”周远说,“不过我自己以前也用这种思路解过,所以很熟……”
   杨教授点点头,“我猜也是这样。你现在大四了,在学有余力的情况下,不妨可以做些超出本科生要求的研究。我会指导你,你可愿意?”
   周远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从小心目中的英雄,当代武学理论界的传奇杨冰川教授要亲自指导自己进行研究生级别的武学研究!
   “我……当然……愿意。”周远有些语无伦次。
   “嗯,很好,”杨冰川点一点头,把那张写着符号和公式的纸递给周远。周远接过去,略微看了看,那上面其实只有单独一个公式,但是公式异常复杂,有许多参数和未知变量,所以周围有很多的注解。
   “你回去研究一下,然后告诉我你的看法,”杨冰川说,“你可以直接到办公室来找我。”
   周远原本想杨教授会对公式稍稍做一些说明,但研究生级别的理论研究中,教授可能会希望学生表现出更多的主动性吧。他于是点了点头,把那纸折起来放入怀内口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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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5-24 19:50:18 | 显示全部楼层
“另外……”杨冰川正要再说什么,传来楼下值守的声音,说校卫队的总长求见。
   杨冰川便收住话题,说“有请”。周远一听心中叫苦,他原来只担心校卫队一无所获杨教授会认为他乱找借口,没想到事情发展得更糟糕,竟然惊动了卫队总长这个大煞星。
   仅仅过了一会儿,就传来了敲门声,杨教授一说请进,门就立刻被有力地推开,庞天治大踏步走了进来。随着他仿佛同时吹进来一股阴冷的太湖风,让周远浑身一颤。
   庞天治朝杨冰川行礼,然后转头死死地看了周远一眼,随即说,“杨教授,这位是否就是发现闯入者的学生?”
   杨冰川点头。
   “那可否请这位学生配合校卫队立刻进行调查?”庞天治说,“事关学校各校区安全,还请杨教授允许。”
   周远心中一沉,心想完了,这庞天治对自己本来就有成见,这下真是惹麻烦上身了。他抬头看杨教授,希望杨教授说,“他已经陈说事实,并无更多信息奉告,我还要留他指导学习。”
   但是杨教授一摆手,说,“这是当然。”他站起身,周远也忙起立。杨教授走到他身边,说,“我这里已经没什么事了,你配合庞总长调查刚才看到的擅入者吧。”杨冰川说着把手轻轻放到周远的肩上。
   周远的肩被杨冰川一碰,立刻感觉到一股内力传入了他的体内,然后丹田就是一股翻江倒海的窒息难受。可是这只是极短的一瞬间,很快另一股内力通过他的任督二脉运行了一个周天,顿时消解了他的难受,还让他感到一股畅快和温暖。
   周远诧异地回头去看杨教授,但是杨冰川却对庞天治道,“庞总长辛苦了。”说完做一个相送的手势。
   庞天治说,“此乃份内之事。”行礼和杨教授作别。
   周远也只能和杨教授行礼,然后跟着庞天治出了办公室,下楼离开。
   但是周远心中还是留着诧异,刚才杨教授明明是在用太仓杨方法测试自己的丹田通径!
   周远从小被母亲带去好多少年武校做过测试,那种痛苦可谓刻骨铭心,所以不会搞错,唯一的区别是杨教授的测试非常短暂,结束时还给他输送一些内力平复他的痛楚。杨冰川教授是太仓杨方法的发明人之一,自然比少年武校那帮武师做起来要好上千倍,但杨教授要测他丹田通径的用意是什么呢?
   周远走到楼下,才发现有大约五十多名校卫队的人员佩戴刀剑等候在那里,看来庞天治把侵入者的事情看得非常严重,抽调了那么多人手,大概准备把燕子坞翻个底朝天。
   庞天治没有说话,只是用手势指示周远跟着他,两名校卫立刻跟在了他的两边。
   周远默默地随着庞天治,走到燕子坞东面的一幢用石头建造,结实得像城堡一样的“凹”字形建筑前。青黑的石壁显得沉重和压抑,除了正面以外,其余的三面墙都没有窗户。这里就是燕子坞校卫队总部所在地“乌啼堡”,这里是任何燕子坞学生和外面的擅入者不想来的地方。
   张塞曾经绘声绘色描述过乌啼堡。说这里是整个太湖区域里除了“鬼蒿林”之外鬼气最重的地方。三四十年前魔教在江湖上兴风作浪,四处劫掠武功秘籍,屠杀正派人士的时候,各个武学院都联合起来以同样严酷的方法惩戒那些作恶多端的魔教分子。那时候乌啼堡就是燕子坞关押,审讯,甚至处决罪大恶极的魔教成员的地方。堡四周都弥漫着血腥味,夜半常常可以听到哀嚎的声音。张塞对描述性语言有着与生俱来的才能,那些个没有亲身经历过的历史掌故,都能绘声绘色地说到周远的心里去。此刻,他站在乌啼堡厚重的铁门面前,不寒而栗。
   进门以后,周远跟着庞天治沿着一道被两排昏暗烛光映照的长廊走到位于堡右侧的一个石室里,里面有一张石桌和两个石质的凳子。
  庞天治示意周远坐在其中一个上面,然后他“砰”地关上门,坐到另一边的凳子上。
   隔着石桌,庞天治投射过来两道阴冷锋利的目光。在担任姑苏城巡捕的时候,这两道目光曾经让许多凶残的罪犯露出了破绽,奔溃心理防线。对于稚嫩的理论系学生周远来说,庞天治自信可以一眼看到他心底。
   “你说你看到了两个侵入者?”庞天治瞪视了周远大约有一炷香的功夫后终于开口问道。
   周远点点头,把他看到的情况如实跟庞天治说了,只略去了他出手相助少女的那一节。
   庞天治的眼光始终没有离开周远,又说,“能不能先告诉我,你那时候一个跑到湖边上去做什么?”
   “我……”周远一时语塞,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实话听起来是那么的可笑,更加像一个劣质的谎言。
   “我,在想一个招式方程的问题……在想比较难的问题的时候,我会找没有人的地方……可以安静地想。”周远说。
   “哦……招式方程……”庞天治低声重复着,眼光还是毒辣辣地盯着周远的脸,把他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置于严密的监控之下。
   “庞总长……”周远抬起头,鼓起勇气说,“我看到的,已经都和你讲了,现在已经到就寝的时间了,舍长要点到的……”
   庞天治的脸先是抽紧了起来,随后露出一个阴冷的笑容,“周远同学,怪我刚才没跟你说清楚,今天晚上,你要在乌啼堡里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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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5-24 19:50:53 | 显示全部楼层
  (八)
   庞天治认定周远一定有什么情况瞒着他。刚才解释为什么会一个人傍晚跑到湖边去时,他明显在撒谎。许多善于伪装的罪犯都躲不过他这双犀利的眼睛,更不要说周远这样的尚未接触过江湖的学生了。
   但是周远倔强的抗拒却让庞天治有些吃惊。他本以为在乌啼堡这种天然阴森的环境里稍加恐吓周远就会乖乖地把事情说出来。但是庞天治声色俱厉地审问半天,周远仍只是重复着已经说过的那些信息。庞天治于是把周远关在那个石室里,每过一炷香的功夫就派人轮流进去把他拖起来问话,不让他睡觉。这种策略在一般情况下很快能让人神志迷糊,进而露出破绽,然后全盘崩溃。但是就这样折磨了周远大半夜,他却依然还是没有多说出半点新的信息。
   庞天治想过给这个不识相的学生来点真格的,但是刚才杨冰川教授拍着周远肩膀很亲切的样子庞天治还是都看在眼里的。尽管骨子里庞天治认为自己身为校卫总长,所有的老师也置于他的保护之下,因而他是和他们平起平坐的,但是杨冰川毕竟不是一个普通的教师。
   庞天治最后停止了讯问,周远立刻精疲力尽地倒在石室的地上,不知道是睡过去了,还是昏过去了。看着躺着的周远脸上依然残留着的倔强表情,庞天治甚至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也许周远真的已经把所有知道的都说出来了。也许那个使峨嵋剑法的女子刺死了追杀他的蒙面男子后,处理了尸体,然后已经离开了燕子坞。可是为什么恰恰是峨嵋剑法,出现在这个时候?庞天治只相信自己的直觉,从不相信巧合。
   其实庞天治的直觉并没有错,周远的确没有把所有知道的情况说出来。那个隐瞒的情况非常重要,如果说出来,将很可能让庞天治轻而易举地找到那个少女。
   从周远掷出石头相救开始,他就已经不再把那个少女当作是燕子坞的入侵者了。如此端庄婀娜,使着教科书式的峨嵋剑法的清丽少女,怎么会成为燕子坞的危害?她只是因为遭到追杀才会闯入学校来躲避。自己既然保护过她一次,就要保护她到底。成为一个行侠仗义,奖善罚恶,扶危济困的侠客,是母亲对自己最大的期望。
   所以无论庞天治在精神上如何折磨他,威胁他,诱惑他,周远都咬牙坚持着,不为所动。庞天治越是凶恶,越是冷酷,周远的意志就越是坚定,因为他无法想象如果那个少女被庞天治捉获,被他单独关押在这么可怕的地方的情景。
   没有吃晚饭的周远最后又饿又冷又困,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周远被人推醒已经是第二天早上过了卯时了。庞天治没有再出现,一个校卫端来一碗米汤和两个馒头。
   周远再也顾不得庞天治是否会在里面掺入什么能让他吐露真言的迷药,狼吞虎咽地将早餐全部吃完。校卫收走盘子以后周远靠在石墙边,感觉到酥软的身体渐渐恢复了力量。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不适。周远于是盘起腿,试图运转一下内力,迎接庞天治新一天的讯问。
   但是他还没有来得及做第三次吐纳,一个穿着红衣的校卫走了进来,周远知道红衣校卫的级别在校卫中是最高的。
  那校卫对周远说,“你可以走了,庞总长说,谢谢你对学校保卫工作的配合。”
   周远心里冷笑一声,心想你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折磨我一夜,现在倒把话说得这么漂亮。不过周远并不想和他计较,他最终成为了胜利者,这已经足够了。
  
   庞天治站在二楼办公室的窗边,看着周远走出乌啼堡,脸上是阴晴不定的表情。他转过身,对身边的一个脸上有一道疤痕的红衣校卫嘱咐道,“多带几个亲信,跟紧了他,目标出现后,立刻抓捕,带来见我。”
   那校卫答应一声,回身就走。
   “等一下,”庞天治叫住他,又说道,“这件事情,你只向我本人直接汇报,其他任何人都不许透露半点,副总长也不要告诉!”
   那校卫又答应一声,走出门去。
   庞天治回到窗口,看着那校卫带了六个全副武装的手下循着周远刚才离开的方向去了,方才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
   刚过了一会儿,就有人敲门,庞天治说声“进来”,一个约四十多岁,仪表整洁,长相英武的男人都了进来。
   “啊,韩副总长,快请坐。”庞天治手朝案前的座椅一挥。进来这人,正是校卫队的副总长韩家宁。
   “庞总长,我一会儿还有事,不坐了,”韩家宁行礼道,“我来是听说昨天燕子坞发生了陌生人擅闯事件,燕子坞本部的日常防务都是我亲自布置的,特来向总长谢罪,请求处罚!”
   “嗨,韩副总长无须自责,”庞天治笑着说,“这十几年的太平日子过下来,那些守卫们早就疏懒惯了,擅闯的事,是个教训,也是件好事,我知道韩副总长待人温厚,这扮红脸的事嘛,到时候由我去做,是该让那些手下开始抽抽筋骨了!”
   “庞总长,我自知过去对手下管教不严,今后定当严格管理,还望总长督导,”韩家宁道,“对了,听说有一位学生看到了侵入者,他可提供了什么信息没有?”
   “哦,当时夜色将黑,他又是个理论系的书呆子,眼力不行,没提供什么有价值的信息,我已经让他回去上课了。”庞天治说。
   韩家宁露出了一个惊讶的表情,但很快掩饰过去。庞天治平时对学生之苛刻尽人皆知,遇到这样的擅闯事件,竟轻描淡写地放过,着实让韩家宁有些吃惊。
   “我刚才去校卫办公室,没有找到昨晚讯问的记录,如果是在总长这里,我想借来一阅,看看是否能找出些蛛丝马迹。”韩家宁说。
   “这个嘛……”
   像昨晚那样的问讯,自然稍稍违反了一些校卫队的章程,所以庞天治是不做记录的。
   “确在我这里,”庞天治稍一犹豫后说,“还在研究之中,怎么,韩副总长你信不过我?”
   韩家宁忙一弯腰说,“岂敢岂敢,我只是对擅闯之事非常内疚,希望能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将功补过啊!”
   “哈哈哈哈!”庞天治爆发出一阵大笑,“只是玩笑,只是玩笑啊!韩副总长多年来为燕子坞的安全尽忠职守,我岂能不知,这件事情有我亲自过问,你尽管放心就是了。”
   “庞总长亲手调查,我自然放一百个心了,”韩家宁忙说,“我听说,闯入的女子使峨嵋剑法,不知……”
   韩家宁刚说到这里,门外有人大声禀报。
   庞天治示意韩家宁暂收话题,把禀报之人叫进了办公室。
   那人气喘吁吁,显然是一路奔来,庞天治第一反应是出了什么严重的事情,但那人却是一脸的兴奋和激动。
   “庞,庞总长,”他喘息着说,“刚才收到峨眉派飞鸽传书,说已经换船沿太湖驶来,今天午后就能到了,慕容校长请庞总长过去商议欢迎事宜。”
   “什么!”庞天治和韩家宁同时惊讶地叫了起来。
   韩家宁转头对庞天治说,“镖局在江湖上行走更改路线,虚报行程是常有的,这样可以避开骚扰者,省却许多麻烦。”
   庞天治冷笑一声,“他妈的,我们是要接待,又不是要去劫峨嵋那帮娘们,他们是省了麻烦,我们可是措手不及啊!”
周远离开乌啼堡后,回到寝室简单梳洗了一下,然后径直去了语嫣楼。今天的早课是《解穴理论概要》,周远暑假的时候已经把课本通读了一遍,前几节课听了老师的讲解之后,已经搞懂了大半本书。昨晚湖畔,他能准确击中蒙面男人手腕上的神门穴,就是最好的证明。当然,即使周远对这门课一窍不通,他还是会做逃课的决定,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做。
   周远走进语嫣楼,从一楼走廊的一扇小窗户朝乌啼堡方向警惕地望了望,确定没有被人监视后,从另一头的后门悄悄离开了语嫣楼。周远沿着昨天傍晚的路径,下到西南角的太湖边,那里就是当时少女和蒙面人动手的地方,现在已经完全看不到任何痕迹了。
   但是周远掌握了一条重要的线索,一条他受尽威胁折磨也不愿向庞天治吐露的线索,那就是,那个少女受了重伤。
   从她昨天在最后关头因气滞连剑招都无法使完来看,必定是受了无法通过调息来理疗的严重内伤,如果是这样的话,周远已经知道了她唯一可能的去处。
   周远沿着湖边往南走,大约半刻钟的工夫,他来到了燕子坞岛的正南面。那里是一块像半岛一样突出去的开阔地,密密麻麻种植着各种高低大小不同的植物,一眼望不到边。那里就是燕子坞学院药理系的种植园。但凡开设药理系的武学院里,必定有一块土壤肥沃阳光充足的土地,作为种植,收获各种珍奇药材供学生研究实验的园地。燕子坞的种植园是江南武学院里最大的,由于得天独厚的温暖湿润的气候,这里培植着各种珍稀,名贵的武学作物和药材。
   周远大致辨别了一下方向,向半岛的东端走去,那里有一个陡峭的坡面,在坡面的下方,种植着一片紫色三角形叶子,粗短茎秆的植物。那就是大名鼎鼎的“降姝草”。许多广为流传的疗伤圣药,比如九花玉露丸,九死还魂丹等,都需要加入这味成分。
   降姝草早晨喜阳,午后喜阴,所以这片面东背西的陡峭山坡,是燕子坞唯一适合种植的地方。
   周远下得坡来,还未抬眼寻找,就听到背后一个冷冷的声音说,“书呆子,你来这里干什么?”
   周远一喜,听出来是昨天那少女的声音,忙转过身来,却看到一个闪着寒光的剑尖正指着他的鼻子。他吓得往后跳了一步,说,“别,我是来帮你的。”
   少女站在那里,婷婷玉立,阳光下,周远自然比昨晚看的真切得多。少女的五官端庄,皮肤白皙,长发飘逸,气质非凡。她身后的地上是几个布包,里面裹着捣碎的降姝草,看来她已经饮用过了草汁,恢复了一点元气。
   “我不用你帮忙,”少女冷冷地说,“你既然发现了我,我只有杀了你灭口。”
   她说完抖动手中的剑。
   周远自幼贫寒,很早懂事,养成了独立,坚强的个性。但由于父亲早亡,母亲失踪,以及在燕子坞被其他热门专业的学生边缘化和冷落,让周远逐渐沉默寡言,看上去畏畏缩缩。但是经过了昨晚的第一次出手和被庞天治讯问的经历,他内心底层的那种从小养成的坚强个性,又逐渐开始显现出来。
   他站在那里迎着少女手中的剑,说,“如果你来燕子坞的目的是为非作歹,那算我看错人,昨晚就不该救你,你现在就一剑刺死我。如果你是不得已来燕子坞避难,我绝不会去校卫那里告发你。我对学校很熟,可以帮助你离开。”
   那少女握着剑,本来就没有真要杀他的意思,否则也不会等他把这长篇大论说完。少女缓缓收起剑,说,“我不是来为非作歹,也不是来避难,我来这里,有重要的使命,你如果要帮我,就立刻带我去见黄毓教授。”
   “黄毓教授?你要见黄毓教授?你是……峨嵋的学生?”周远问。
   那少女点了点头。
   “真的啊,”周远有点兴奋地说,虽然不是王素那样的大名人,但是遇到一个正宗的峨嵋学生,还是很激动的事情,“我叫周远,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女对周远的激动明显有些反感,不过她还是说,“你叫我丁珊好了。”
   “很好听的名字……”周远几乎没有和女生相处过,他本能地觉得赞美对方的名字是正确的做法。丁珊没有回应。
   “那你是柳依仙子派过来的?她们应该明天会到吧?”周远说。
   周远的话让丁珊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一丝忧虑的神色,她冷笑了一下,说,“没错,幸好是明天才到。如果现在就到的话,一切就都晚了。你不要再问了,赶快带我去见黄毓教授!”
   “黄毓教授在曼陀山庄校区,我们要坐校船过去。”周远说完朝西面一指,少女立刻抬腿就走。
   “你要见黄毓教授,昨晚就可以跟我说啊,又何必将我打昏。”周远摸着依然疼痛的脖子,跟在后面。
   丁珊停下来,回过头恶狠狠对周远说,“书呆子,因为我不信任你!我来这里就是要找黄毓教授,除了黄毓教授,我谁都不信任。峨嵋里面有坏人,燕子坞里也有坏人,而且不止一个。你最好尽快帮我找到黄教授,否则会有很可怕的事情发生!”
   周远被丁珊那种恶狠狠的表情吓得怔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她的话。她所说的坏人是什么意思?周远也想象不出,会有什么样的可怕的事情发生。
   在种植园西面的一片树林里,一个面带疤痕的校卫伏在一棵树下,他的六名手下散布在周围,形成了一个埋伏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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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
   “你说峨嵋和燕子坞里有坏人,究竟是什么意思?”周远喘着气问。丁珊运起了内力,所以行走如风,周远几乎要跑步才勉强跟得上她。
   丁珊并不理他,只顾自己往前走。眼看快要离开种植园时,她突然停下脚步,握紧了手中的剑。
   “怎么了?”周远赶了上来疑惑地问。
   “早就知道不能相信你这个书呆子,”丁珊恨恨地说,“是你故意把我引来这里的是不是?”
   “什么叫把你引来这里啊?”周远仍然没有弄明白。
   就在这时,一个红衣校卫,带着六个身穿黑衣手下突然从前面的树林里闪出来。那六个手下快速呈扇形围拢过来,一下子把丁珊和周远围在了中间。
   “等一下,等一下!”周远立刻喊了起来。
   周远总算反应过来,这些人一定是跟踪自己才发现了丁珊在这里。他虽然在数学上天赋超群,极为聪敏,可是却没有任何江湖经验。再加上他毫无内力,因此视觉和听觉上完全是一个普通人,根本无法意识到有人在跟踪他。就像刚才,丁珊已经听到树林中的埋伏,而他还毫不知觉。
   “不要误会,这位是峨嵋学院来的客人,并不是要擅闯燕子坞,”周远将身体挡在丁珊之前说道,“她有柳依仙子的重要口讯,要传达给黄……”
   “不要再说了,”丁珊打断周远,阻止他说出黄毓教授的名字。
   “我确是峨嵋弟子。”丁珊朗声对校卫们说,并一扬手中的宝剑,阳光下,一缕金光掠过剑锋,可以清晰地看到“峨嵋”两字。那是峨嵋创派祖师郭襄的亲笔,天下人都认得,“你们带我去见慕容校长。”
   那红衣校卫抱拳施礼,然后不紧不慢地说道,“这剑是峨嵋所铸不假,不过姑娘的身份尚有待确认,还请姑娘跟我们到乌啼堡走一趟,待庞总长查明。如若属实,我们愿鞍前马后,为姑娘陪护开道。”
   周远一听这话就急了。传说中鬼气重重,阴森恐怖的乌啼堡他刚刚去过,里面那一间间潮湿阴暗的石室,有些里面还有手铐脚镣。庞天治的阴狠狡诈他也已经见识过了,对待自己学校的学生尚且如此,对待私闯校园的嫌疑者自然要变本加厉。这么清秀洁净的女子,若被他锁到那污秽的石室里讯问,真是不堪设想。
  “峨嵋宝剑在手,还有什么疑问?”周远说,“峨嵋学院明日就到,她们都是慕容校长请来的贵客,岂能任你们随意盘问!到时候峨嵋责问,慕容校长怪罪起来,你们担当得起吗?”
  周远一生之中,从没有在人前如此慷慨陈词,此刻为了丁珊的安危,竟勇气十足,连他自己都有些惊讶。
   “峨嵋子弟,都是名门之后,和皇家贵胄,江湖豪门血脉相连,你们如果顾惜自己的前程,应该现在就带这位姑娘去见慕容校长!”周远又大声补充道。他说这番话,完全是想提醒丁珊。大家都知道峨嵋学生,背景深厚,你爸若是什么丐帮帮主,钱庄统领什么的,现在不说,更待何时?就算出生平民,也应该胡诌乱盖,先随便报几个名号,待见到慕容校长,再如实相告也不迟。
   周远这番话,竟然还真让那红衣校卫脸上露出一些犹豫之色。不过那只是短短一瞬,他随即冷下脸来,道,“我拿学校津贴,便要忠于职守,学校防务,启同儿戏,这位姑娘若是能拿出我校的请帖,我自然放行,否则,我只能带姑娘去见我的上司,如果这样做得罪了姑娘,将来派人问罪于我,我只有自认倒霉。”
   那红衣校卫这番话不卑不亢,挑不出错来。但周远想庞天治处心积虑派他跟踪至此,非要将丁珊带回乌啼堡,只怕是有什么摆不到台面上来的理由。
   丁珊站在那里,并没有像周远期待的那样,搬出一两个大后台来,她只是冷冷道,“那个什么乌啼堡,我是绝不会去的,你要么带我去见你们校长,要么你就上来抓我试试。”她说完伸手一推周远,将他推得一跤跌出圈外,然后把剑一横,剑尖微颤。
   那是峨嵋剑法的标准起手式“英华摇曳”。
   许多历史传统悠久的武功流派,都有自己特定的起手式。每次与人切磋或动武,必先摆出起手式。这既是对自己武学传承的尊重,也是向对手宣告,我将用光明正大的正派武功迎战你。这起手式分为静态和动态两种,最早的时候,起手式都是静态的,往往是一个端正谦逊的姿态,近百年来,随着武学理论的发展,许多门派把起手式改为动态的。静态的起手式很简单,但是倘若对手抢先发动进攻,很容易占得先机。就好比下棋,你如果第一步棋永远下同一个地方,对方就可以有针对性的准备。而动态的起手式,则可以有虚实变化,引发不同的后续招式。
   英华摇曳,就是一种蕴含着丰富变化的动态起手式。
   周远跌在地上,一肚子的委屈。他满心想帮丁珊,却不想引来了校卫,让她陷入重围。刚才那一推,出手那么重,虽然目的是让他这个不会武功之人退出圈外,可多半也有恨他帮了倒忙的意思。他悄悄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开始暗运内力,希望能像昨晚那样,在关键时刻帮助丁珊脱困。
   七名校卫也立刻纷纷拔出兵刃,眼看两边就要动起手来。
  就在这时候听到一声“且慢”,然后一个男子三纵两跃,来到近前。“且慢”的声音由远及近,人也几乎随着声音同时由远及近。人当然无法移动得和声音一样快,但是一些轻功高超的人,可以用他们轻快的身法给人造成这种错觉。
   来人正是燕子坞校卫队的副总长韩家宁。
   “萧队长,请问这里发生何事?”韩家宁问道。
  那姓萧的红衣校卫对韩家宁行礼道,“副总长,那就是昨夜擅入燕子坞的女子,她不愿跟随我们去乌啼堡接受盘问,我等准备将她抓捕,带去见庞总长。”
   韩家宁点一点头,说,“你做得很好,我会将你尽忠职守的事情告知庞总长,不过慕容校长已经得知此事,派我来请这位姑娘,这位姑娘,你可愿随我去见校长?”韩家宁朝丁珊行了个礼。
  丁珊回礼说,“我跟你去见慕容校长。”
   “且慢,”那个萧队长大声说道,同时满脸狐疑地看着韩家宁,他脸上的那道疤痕在太阳的照耀下,显得非常刺眼,“慕容校长为何要见这个女子?此事庞总长知道吗?”
   韩家宁回过头,看一眼萧队长,说,“庞总长当然知道,他此刻正在慕容校长身边,萧队长,你的任务已经圆满结束了,请你回乌啼堡待命!”
   韩家宁见萧队长依然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又补充了一句,“这是命令!”
   韩家宁说庞天治在慕容校长那里的确是事实,刚才得到禀报以后,庞天治立刻赶往校长办公室,一起筹划峨嵋的接待事宜。所以萧队长现在回到乌啼堡,还见不到庞天治。
   当然两人最终会见面,也最终会拆穿韩家宁的话。不过等到那时或许重要的事情已经办完。如果一切成功,那时候庞天治就不会再是燕子坞的校卫总长了。
   萧队长思索了一会儿,终于昂起头说,“韩副总长恕罪,我不能执行你的命令,我今天是受庞总长的直接吩咐来办理此事,我只听从他一个人的命令。”
   韩家宁怒道,“岂有此理,庞总长也好,你我也好,都是为燕子坞效命,什么叫只听从他一个人的命令,你把自己当作是庞总长的私家鹰犬吗?”
   两人讲到这里,话其实已经说破,没有了回旋的余地。萧队长索性把剑一横,道,“副总长,如果你执意阻挠我完成庞总长亲自下达的任务,我只有连你一起抓捕,到时候我愿与你一起,听凭他的发落!”
  韩家宁冷笑一声,道“庞天治这几年拉帮结派,苦心经营,想在燕子坞一手遮天,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为了这个女子,昨晚秘密审讯本校学生,今天又不经校卫办公室备案,私自下令抓捕,这些都已经违反了校卫队的章程。萧队长,如果你现在迷途知返,到时候我还可以替你说情。”
   萧队长听到这里,脸开始发青,他手中剑一挥,手下六人立刻一起挥动兵刃,向韩家宁抢攻过去。韩家宁不急不忙,抽出剑来,脚下步伐一转,已经绕到了其中两人身后,他的身法快得匪夷所思,如鬼魅一般。
   可是当韩家宁正准备出手时,那两人已经向前疾走,另外四个人加上萧队长随着韩家宁从边上绕过来。尽管他们的步伐远不如韩家宁快,但是因为七个人巧妙的走位,韩家宁一下子竟又被围在了圈中。
   旁边的丁珊和躺在地上的周远都已经看明白。这七个人并不是随随便便一拥而上,而是组成了一个训练有素的剑阵。张三丰猜想明确地昭示,七个人可以设计出最强大的进攻组合!
   韩家宁也意识到,他舞动手中剑,挡开周围的一轮攻击后大喝一声,“你们都是什么人,燕子坞校卫队从来没有训练过剑阵!”
   萧队长和那六个黑衣校卫一言不发,屏气凝神,各自保持阵型,不紧不慢,同时也不依不饶地攻守着。单看他们当中每一个的剑法,既使是最好的萧队长,也是中流水平,可是七把剑配合起来却俨然像一个绝顶高手。一把剑从某一方向刺来,其余六把已经封住了各个退路,七个人进退跳跃,相互间毫无干扰,这就是阵法的威力。
   韩家宁很快落了下风。实际上,要不是他的轻功实在高出对方太多,他早就已经被逼入绝境了。
   周远正出神地看着战局,丁珊突然走到他的身边,将他一把拉起,说,“我们快走。”
   “不行,”周远立刻道,“这位韩副总长是来帮你解围的,现在他局面不利,你怎能一走了之?韩副总长一向为人正直,在学生里口碑很好的……”
   丁珊仍拉着他往前走,“我跟你说了,燕子坞里我目前只信任黄毓教授一人,我必须要在峨嵋代表团进燕子坞之前找到他,此事关系到整个江湖的安危,比我们这里任何一个人的性命都更加重要。”
   “可是我们可以试着说服韩副总长帮助我们一起去找黄毓教授,”周远挣扎着说,“庞天治肯定到处安排校卫巡查,只有韩副总长可以帮助我们,你看现在的情形,他很快就要落败,到时候这七个人追上来,你一样要苦战一场!”
   丁珊扭过头来看着周远,心里略有一丝诧异。昨晚初碰到他时,只当他是一个理论系无用的书呆子,后来他飞石相救,今早仍惦念着她前来寻找,却有那么一点侠骨心肠,刚才那些校卫出现时,他又不顾自己全无武功,将身体挡在她前面为她解围,又有那么一点男子汉的勇敢,而此刻说出的一番话,合情合理,逻辑分明,竟又有几分才智机断。丁珊开始相信也许初上燕子坞湖岸就遇到的这个男生是老天冥冥中对自己的相助。
   她叹了一口气,放开周远,一提内力,挺剑加入了战局。
   丁珊一进来,七人剑阵立刻如水波流转一样蓦然换了一个阵型,七把剑的速度陡然加快,分别刺向两人。
   从武学理论上来讲,受攻者每增加一人,阵法的设计难度就要上升一个级别。七打二的变化要远远多于七打一的变化。丁珊加入以后,从那七人的调整来看,这个剑阵是一个由高人设计的精妙阵法。那七人剑速加快后,变化更加繁复,攻击力丝毫没有减少。
   但是丁珊经过了一个晚上“降姝草”和种植园里其他一些疗伤药物的治疗以及自己的调息,内伤已经比昨晚减轻了不少,施展出来的剑法也比昨晚高明了不止一个档次。韩家宁不再像刚才那样左支右绌,两边渐渐变为均势。
   但是很快问题又出现了。那七个校卫显然暗地里操练过这套剑阵,相互的配合极为熟练,可丁珊和韩家宁却素昧平生,首次联手抗敌,相互间毫无默契可言。而且韩家宁的剑法虽然也相当高明,但是路子却比较奇怪,甚至和峨嵋剑法有些格格不入。一旁的周远觉得韩家宁的招式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曾经在哪本书上涉猎过。
   萧队长突然向后撤步,口中呼喝了几句听不懂的话。其余六人也突然一齐后退,然后又一齐出剑攻过来。这一次,七个人的每一招都是冲着丁珊和韩家宁两人防御的空隙地带而去。这空隙地带正是两人配合的弱点,两人又怕对方不防,想防又怕误伤对方,结果要么干脆不防,要么也防得畏首畏脚。
   这萧队长是剑阵的统领,他显然已经觉察到了这个弱点,刚才口中呼喝的一定是指挥剑阵的暗语,那六个人得了指令,立刻变了一个套路攻过来,一时间丁珊和韩家宁立刻险象还生,一个凭借着实高超的峨嵋剑法,一个凭着精妙的轻功,才总算没有立刻落败。但是按照这个势头下去,双双被校卫们擒住,只是时间的问题。
   就在这个危急的关头,只听周远高声叫道,“乾三坤六震九七,坎虚巽实分五离,风雷火泽断生死,金水木土转神机。”
   丁珊和韩家宁都受过武学高等教育,当然立刻听懂周远是在用标准的教科书术语讲述一套三维的方位移动。乾坤坎离震等是一维,天泽火雷风等是第二维,金木水火土是第三维。两人稍加思索,变立刻领悟这讲的是那七人剑阵的核心走位。
   任何一套阵法,不管多么精妙复杂,都有一个最基本的核心走位。所有繁复的变化,都是从这套核心走位演化出来的。七个人通过苦练,掌握了核心走位以后,只要剑阵统领发出一些简单的指令,众人就可以随心所欲地施展各种变招而不失默契。
   掌握核心走位以后,衍生出千变万化相对很容易。可是通过观察到的千变万化而要逆推出核心走位,是一件极其极其困难的事情,需要极为高强的数学天赋和极为完备的阵法理论。
   而此时此刻,站在旁边观战的,恰恰就是这样一个人。
   周远对武学理论的兴趣最初就是通过张三丰猜想点燃的,而张三丰猜想是阵法学的基石。在周远还没有进燕子坞之前,他就四处收集各种关于张三丰猜想的旧报纸,旧杂志和旧书籍,在打完工后自己研究琢磨。来到燕子坞后,更是将“还施水阁”本科图书馆里所有关于猜想和阵法学的书籍一网打尽。
   当然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些知识竟然会在如此重要的时刻,帮助他破译了一套高明剑阵的核心走位。
   破解了核心走位以后,剑阵的各种变化便都成为可预判了。凭那七个人本身二流的剑法修养,一旦剑阵变得可预判,那么施展出来的威力就也只是二流的了。对于丁珊这样的高手来说,剑阵一下子就变得毫无威胁,甚至有点令她乏味了。
   只见她身法陡变,按照周远方位的指引,抢在那些校卫出招之前连刺数剑。只听一片“啊哟”,“哎哟”之声,四人已经手脚中剑,倒在地上。丁珊上前用剑锋分别在他们脖子上一拍,打晕过去。其余三人,包括萧队长在内,也已经被韩家宁出掌击昏。
   丁珊回头看周远,发现他呆呆地站在那里,两眼失神,仿佛魂魄游离。
   “你怎么了?”丁珊忙跑到他旁边,这是昨晚以来,她第一次对周远表示关切。被丁珊一喊,周远浑身一抖,才恢复了注意力。原来他还兀自沉浸在数学的演算之中。
   “这位姑娘好剑法,韩某佩服之至。”韩家宁说。
   “韩副总长也是好剑法,”丁珊回道,“轻功更妙。”
   韩家宁哈哈一笑,说,“姑娘不必客气,趁庞天治其余的爪牙未到,请允许我护送姑娘去见慕容校长。”
   丁珊听到这话,犹豫了一下,说道,“不瞒韩副总长说,刚才我答应去见慕容校长,只是权宜之计。我此来燕子坞,怀有重大使命,关系到整个江湖的安危,韩副总长刚才出手解围,我感激不尽,不过我斗胆请求一句,是否能就此放我们离去……”
   “这绝无可能!”韩家宁立刻打断道,“制约庞总长的独断专行,维护校卫队章程是我的职责,可是维护燕子坞的安全,也是我的责任。任由姑娘离去,我绝办不到。如果姑娘信得过我,请将你的使命如实相告。如若果然关系到江湖安危,韩某愿竭尽所能,肝脑涂地。”
   丁珊站在原地,犹豫良久,说,“请韩副总长恕罪,我无法告诉你我的使命,但我刚才说的话,绝无虚言,请你相信我,时间已经很紧迫了。”
   韩家宁犹豫了一下,说,“还是不可以。不过,如果姑娘肯告诉我你要去哪里,我可以护送你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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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5-24 19:52:34 | 显示全部楼层
 (十)
   丁珊看了周远一眼。然后朝韩家宁点了点头,说,“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黄毓教授。”
   韩家宁沉思了片刻,说,“好吧,我带你去曼陀山庄见黄教授。”
   周远见韩家宁终于答应,松了一口气。
   丁珊行礼致谢后,三个人离开种植园,沿着校园西南的小径向“梨花渡”走去。丁珊穿着黑色的紧身装束,在校园里显得略有些突兀,她窈窕的身段也会引来一些男生的回头。好在现在是上早课的时间,小径上的学生并不多。
   路上还遇到了两名校卫,不过他们立刻向韩家宁恭敬地行礼,显然不是庞天治派来追查的。
   小径上几个转折以后,三人来到的语嫣楼的前面。丁珊停下脚步,有些惊喜地朝楼前一指,说,“这就是王语嫣的雕像吧?”
   周远点了点头,看来这尊雕像在其他的武学院校也是家喻户晓。
   丁珊凝望着雕塑,说,“她真的好哀伤,这是为什么啊?”
   周远笑了笑,这是个没有人能回答的问题。是因为那段传说中没有结局的爱情,还是因为预见到了武学理论的衰落?
   “听说在某一个角度可以看到她的微笑,是真的吗?”丁珊又问。
   “是有这样的说法,每年开学头几天,新生都排着队来看雕像。”韩家宁说,“不过好像从来没有人能看到过。”
   “她哀伤得好美……”,丁珊很想走到近前仔仔细细地看一看塑像,但是眼下却没有这样的奢侈。她恋恋不舍地离开语嫣楼,三个人急速来到梨花渡,正好赶上巳时的渡船。
   同时到达的还有两名研究生部的教授,他们都有些奇怪地看着丁珊,显然不习惯在早课时间看到这样打扮的女生,其中一个准备开口询问。
   韩家宁抢先热情地和两位教授打招呼,随便扯起一个今天日报上的话题,然后拉着他们到船舱里就坐。
   周远赶紧领着丁珊在船后部找了一个角落坐下来。早课时间渡船上人的确很少,船头有一两个研究生,后甲板上只有他们两个,周远期盼着船工快点开船。
   渡口更漏上巳时已到,两名船工解开船绳,一前一后,将槁用力一撑,渡船缓缓地离开了岸边。
   周远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下,靠到船舷上。可就在这时候,忽听岸上一个娇柔的女生喊道“等一下”,然后几下风起,夹杂着几声嬉笑,四个身影从湖岸施展轻功纵跳到了船后甲板上。正是袁亮,毛俊峰,章大可和季菲。
   这四位高材生均已找到了令人艳羡的好工作,上课对他们已经不再重要,四人又都是各自系里主任和老师的宠儿,有恃无恐,因此今早相约一起逃课,到曼陀山庄去闲逛。
   季菲今天穿着白色的裤装,搭配米黄毛衣,是清纯简约的校园时尚。是她第一个注意到了坐在角落里的丁珊和周远。出于女生的本能,季菲上下打量了一番丁珊的相貌衣着。旁边的袁亮说道,“咦,这个不是杨教授课上‘一鸣惊人’的那位吗?”
   袁亮的声音响到周远足可以听到,不过他毫不顾忌。章大可和毛俊峰都回过头来,发出了笑声。
   “是叫周远吧?”毛俊峰冲周远说道,“这是你女朋友吗?”旁边又是一阵笑声。
   “一个月都不到,就泡上了新生,真是厉害啊。”章大可说。那章大可不似毛俊峰那般伶牙俐齿,他说起话来一板一眼,很是严肃,听上去像是在真心佩服。
   丁珊脸立刻红了,她不知道杨冰川课上发生的事,所以不懂他们说的一鸣惊人是什么意思,不过既然他们把自己当成了新生,便索性默认,不敢去反驳所谓的“女朋友”,怕露出破绽。
   撑船的船工对这四个学生放肆的跳船行为当然很不满意,不过他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默默地把渡船撑向芦苇塘的深处。
   “你叫什么名字,准备选哪个专业啊?”季菲问丁珊。
   丁珊略犹豫了一下,说,"我叫丁珊,准备修剑术。”
   袁亮在旁边立刻“哈”地笑了一声,说,“你看,现在都没人练你们的刀法了。”
   季菲嘴一撅,正准备反驳,后面毛俊峰说道,“现在新生真是越来越舒服了,我们那时候头六个月可是每天早晚都要踢腿站桩,苦不堪言啊。”
   周远心一沉,知道要露馅。新生现在的确应该都在燕子坞本部集体练基本功才对。
   这时候韩家宁从乌篷内走出来,说道,“你们四个刚才跳船已经违反了校规,现在还大声喧哗,影响船舱内老师的休息……”
   韩家宁和庞天治不同,一直在学生心目中颇受尊敬,况且的确是袁亮他们理亏,四个人吐一吐舌头,向韩家宁行礼,然后走到另一边的船舷低声交谈起来。
   这是韩家宁今天第三次替他们解了围,丁珊和周远都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渡船驶入一望无际的芦苇中,蜿蜒而行。丁珊站起来,目光停留在湖风中摇摆飘曳的芦苇上,轻轻说道:“这是我第一次来江南,太湖水乡,果然名不虚传,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这几句诗,用在这里似乎更加贴切呢。”
   周远侧过头看着丁珊,她此刻的样子和刚才看到王语嫣雕像时的表情一样,分明是少女情怀,可是她无疑正肩负着某种重要的使命,让她必须要提防周围所有的人,甚至要像昨晚那样挥剑杀人。这不是她这样年纪应该背负的负担。
   渡船驶入芦苇荡的中心,浓雾笼罩过来,把周围的景致变得昏暗妖冶。周远回过身靠着船舷坐下来,从怀里掏出杨冰川教授昨晚给他的那张写着公式的纸,看了起来。本以为可以得到杨冰川教授的亲自指点,可是却不想发生了这样的变化。
   周远看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却完全没有头绪。公式很难,可是比公式更难的,是公式里那些变量所代表的武学意义。杨冰川教授不会给周远一个纯数学难题,这个公式,一定昭示着什么武学的内容。
  
   庞天治来到燕子坞中心慕容迟校长的办公室门外的时候,杨冰川教授已经在里面了,两个人正在低声讨论着什么。
   庞天治隐约听到杨冰川说,“……神情真的一模一样,而且,也有一样的算学天赋,丹田通径同样小得不正常……”
  慕容迟刚要说话,已经意识到门口来了人,便没有说下去,将庞天治请进了办公室。燕子坞校办主任,各系系主任随后也都到达。
   慕容校长简短地说了几句以后,由矮小发福的校办主任姚伯楚主持整个会议。峨嵋武院的接待准备工作其实早就已经开始,今天只是讨论确定最后几项事宜。
   第一是关于是否让媒体进入的燕子坞采访两校整个交流过程。少林武当从来都是拒绝媒体进入的,这次的访问活动,也只是每天在山门口开一个新闻发布会回答若干提问。而燕子坞不像少林武当那样受一些佛家道家戒律清规的约束,所以历来对媒体比较友好。此番,也决定允许武林日报、江湖周刊和晓生评论三大媒体跟随峨嵋代表团,进入校内采访。
   其次是关于是否允许安护镖局进入燕子坞。由于整个峨嵋代表团全部是女子,饮食住宿,需要有一定的空间,所以连少林武当都破例允许少量镖局的高级镖师进入寺观之内,在峨嵋的寝房周围维护。此举自然不是信不过武林两大院校的治安能力,而是一种礼节性的举措。这次燕子坞允许媒体进入,人员自然会更加混杂一些,所以也决定同样准许安护镖局少量人员进驻。当然主要的安全工作还是由燕子坞校卫队负责。自从铲灭魔教之后,武林秩序逐渐恢复,近十几年来更是一片太平盛世。所以这些举措最终应该只是走走形式而已。
   最后,是关于交流活动的日程。由燕子坞全体师生参加的欢迎大会提前到了今天下午峨嵋到达之后。会上将有慕容校长和柳依仙子的讲话,学生代表发言,峨嵋武校的群剑表演,燕子坞的拳掌兵器合练,压轴的,当然是王素和周云松的比剑。之后的几天峨嵋的学生将和燕子坞学生共同听课,共同习武。最后一天,慕容校长会设宴款待峨嵋全体来访师生,尽最后的地主之谊。
   庞天治有点心不在焉地听着姚伯楚的安排,他的心里在惦记着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情。会议一结束,他就立刻赶回乌啼堡。
   庞天治秘密叫来了两个心腹红衣校卫,告诉了他们峨嵋到来的日程,并给了他们两块令牌,让他们共同负责接待保安工作。庞天治低声向他们叮嘱了一些事物之后让他们赶快去准备。然后庞天治焦急地在办公室内来回踱步,等待着萧队长回来向他汇报。
   过了许久,萧队长才回来。庞天治一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事情不妙。萧队长一脸颓丧,衣服散乱,前胸后背都是尘土,显然是经过了一场战斗,并且不像是得胜的那一方。
   “怎么回事?”庞天治喝问。
   “是韩副总长他……突然出现……不让我们把那女生带回乌啼堡……还和我们动了手。”萧队长小心翼翼地回答。
   庞天治愤怒地“啪”一拍桌子,道,“然后呢?你们七个人布剑阵难道奈何他不得吗?”
   萧队长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脸上的表情既羞愧又无奈。
   庞天治的怒火立刻燃烧得更旺,“都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们……你们就是这样来回报我的?”
   “我们本来占尽优势,结果后来……那个叫周远的理论系学生破解了剑阵的核心走位……”萧队长终于开口解释。
   “胡说八道!”庞天治葫芦形的脑袋上的两颗眼珠仿佛要迸射出来,“一个理论系的屁学生怎么可能破译核心走位,就是杨冰川亲自来,他恐怕也要坐下来演算十天半个月才破得了!”
   萧队长无言以对。庞天治说得没错,几分钟内逆推出核心走位这样的事情在常识里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那他们现在在哪里?”庞天治强遏怒火继续问。
   “刚才过来的路上两个校卫说在语嫣楼附近看到他们。”
   “当时他们往哪个方向走?”
   “西面。”
   庞天治略一思索,说,“梨花渡!你赶快通知曼陀山庄的校卫,然后带上你的人,跟我走!”
渡船在曼陀山庄的“茶花渡”靠岸以后,韩家宁带着周远和丁珊向武学历史研究所快速走去。
   武学历史研究所是一幢宏伟的六层红砖建筑,周围种满了各种名贵的曼陀罗花。就在他们快达到的时候,天空中一只洁白的鸽子从他们的头顶掠过,轻盈地飞入研究所门口的值班室里。韩家宁立刻回头观望,天空中隐约还有几只鸽子分别飞向了琅嬛玉洞图书馆等各处。
   韩家宁低声说道,“糟糕,一定是庞天治发现了萧队长没有完成任务,现在正通过信鸽通报整个曼陀山庄的校卫联合缉拿我们。”
   “反正已经到研究所了,等我杀进去,见到了黄教授,那庞天治也就无可奈何了。”丁珊手握剑柄说道。
   韩家宁摇摇头,说,“不可,燕子坞的校卫队有一套联络系统……”
   他话还没有说完,丁珊已经一提内力陡然加速向前冲去。韩家宁恼怒地“咳”了一声,施展轻功随后追去。韩家宁的轻功要高于丁珊,可是还没等他追上去截住她,研究所的值班室上突然升起了一股红色的烟雾。曼陀山庄的大部分日子都风和日丽,那红烟直直地升起来,整个岛上任何地方都可以清楚地看到。这就是韩家宁刚才没来得及讲完的燕子坞校卫队所谓的联络系统,这系统秉承自古老的烽火狼烟,作为校区里传递性息和预警的工具。红色表示一级警戒,很快,曼陀山庄上所有的校卫都会集结到武学历史研究所来。
   丁珊已经不顾一切,手中峨嵋剑出鞘,只用了十余招,就将值班室里冲出来的两名校卫击倒。她收起剑冲入研究所里,韩家宁跟随着她冲了进去。
   周远看着绝尘而去的丁珊和冲天而起的红烟,干着急,却没有任何办法。当他气喘吁吁终于奔到研究所的门口时,丁珊和韩家宁已经又从里面出来了。丁珊的脸色煞白,表情里写满了绝望。
   “黄毓教授呢?”周远问。
   丁珊摇摇头,痛苦地一言不发。
   “上面的人说,黄教授昨晚匆匆离开,就一直没有回来。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韩家宁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周围。从研究所的四面,已经都可以看到穿着红色,蓝色和黑色的校卫朝这里飞奔过来。
   头前几个轻功好的红衣校卫,不一会儿已经来到跟前。
   “这是一个误会!”韩家宁说道,“大家先不要轻举妄动……”
   “韩副总长,”一个红衣校卫打断他,“我们接到庞总长亲笔传书,叫我们连同你一起缉拿,有什么误会,到乌啼堡再说吧!”
   他们说完就挥剑分别朝丁珊和韩家宁刺过去。丁珊把周远推到身后,举剑迎战,
   几个回合下来,丁珊和韩家宁自然占优,但是不断有四处赶来的校卫加入战局,短短一炷香的功夫,已经是近二十名校卫围攻二人的局面。周远隐在后面,手中仍是握着一块石子,紧张地注意着丁珊和韩家宁,希望能够在关键的时候助一臂之力。不过现在看来,两人还都游刃有余。
   突然之间,远处传来一声爆喝,一个小眼睛葫芦头身材魁梧之人挥掌杀来,直取韩家宁,正是校卫队总长庞天治。他身后又跟来七人,乃是刚才在种植园摆剑阵的那一伙,他们挥剑同时攻向丁珊。
   这一来,局面顿时向另一边倾斜了。
   周远是第一次看到庞天治出手。他是燕子坞掌法系的高材生,几招下来,果然名不虚传。
   同样使掌,不同风格的人,有天壤之别。有的人掌法飘逸灵动,比如当年东邪黄药师的“落英神剑掌”,也有的人厚重如山,比如少林的“须弥山掌”。燕子坞的掌法系融汇各种流派,根据学生自己的特点加以辅导。所以同是掌法系毕业的学生风格可能完全不一样。庞天治,是属于那种掌法厚重,破绽极少,步步为营,稳扎稳打的风格。这种风格,恰恰是韩家宁的克星。
   韩家宁的长处是轻功,他的身法移动极快,可以施展出令人难以预料的招法。那种自持强大,一味狂攻的人往往会被韩家宁找到破绽而一举击败。而庞天治的攻击却异常厚实,不求一举制胜,只求将对手慢慢逼上绝路。
   庞天治知道自己胜券在握。多年巡捕工作的经验让他练就了极好的眼力。旁边那个使峨嵋剑法的少女武功的确很高,但是看上去内伤仍未痊愈的样子,在近二十人的围攻下虽然立于不败之地,但是一时半会儿也无法突出重围。这里的韩家宁自己一个人摆平已经绰绰有余,另外一个,就是退在旁边的那个理论系的学生周远,他手里握着一块石头,一边吐纳气息,一边紧张地注视着两边,好像准备随时掷出。庞天治心里不由得冷笑阵阵。
   庞天治是燕子坞最了解周远底细的人之一。申请誊写员的时候庞天治做了详细的背景调查,知道周远的丹田通径极小,根本无法习练内力。就算他打坐运气一个时辰,积聚起来的内力也不值一提。
   韩家宁已经穷途末路,旁边校卫的夹攻已经让他疲于奔命,庞天治看准一个机会,避开他的剑,挥掌向他头顶拍落。
   韩家宁已经无法闪躲,然后庞天治看到周远掷出石头,向自己的面门袭来。庞天治不慌不忙,准备用左掌掌力逼偏这枚石子,转而打向韩家宁,同时右掌还是按原来路线拍落。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周远掷出的那枚石子竟快速绝伦,快到彻彻底底地出乎庞天治的预料。石子击中庞天治的鼻梁,顿时碎裂,鲜血从他的口鼻迸出。庞天治惨叫一声,身体一晃,韩家宁的剑一下刺穿了他的胸。
   庞天治到死也没有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这个丹田通径小得不像样的学生竟可以像慕容校长那样的高手一般掷出那块石头。
   周远愣在那里,也是莫名其妙,刚才掷出那块石头的感觉和昨晚完全不一样。昨晚他只是和过去两年多里的练习一样用自己积蓄了半刻钟的内力打出石块。因为昨晚丁珊和那个黑衣男人正处于谁都没有退路的胶着状态,他才能一击而中。可是今天完全不一样,他掷出石块时感到一股巨大的内力通过他的手指激发出去,好像被一个内力强大的高手附体了一样。
   后来周远才想通这是怎么一回事。昨晚杨冰川教授突然用太仓杨方法测他的丹田通径以后曾把一股强大温暖的内力输入他的丹田,来平复他体内的难受。这股精纯深厚的内力一直留在他的丹田里,直到刚才才被激发出去。
   对于任何人,如果他以为是周远向他出招,而实际上是杨冰川教授出手的话,结果只能是悲剧。
   接下来一系列的事情发生得很快,对于周远来说,就好像是一个不真实的遥远的幻象一样。
   韩家宁刺杀了庞天治之后,立刻身形一动,晃到丁珊身边。两人一合力,周围的校卫立刻纷纷抵抗不住,要么被刺伤,要么手中兵器被击落。刚才围攻韩家宁的校卫突然改变了进攻对象,转而攻击庞天治带来的校卫。
   然后丁珊突然“啊”地一声惊叫,身体一软,韩家宁跟上去在她的颈、腰、背、腿上连点几下,封住了她的穴道。
   再接着周远想抢到丁珊身边,但是被一个校卫一掌击在胸口。周远顿时感到胸腹翻江倒海,眼前一黑,昏死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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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燕子坞迎来了建校史上峨嵋的第一次来访。
   下午未时,一艘两桅豪华大船缓缓驶入了燕子坞正门前的港口。船上垂挂着各种色彩的丝带,显得既美丽又喜庆,船头插着峨嵋女子剑校的校旗,是一把女红用的裁衣刀和一把宝剑交叉在一起。船尾则插着两面黑底金字的大旗,上面写着“安护”的字样。
   燕子坞学院六百多名本科学生外加不到一百名研究生史无前例地全体站立在港口,引颈期盼着峨嵋的师生。另外还有三大媒体的记者和画师,一个个手执纸笔,满脸的兴奋和激动。当豪华的大船终于停靠,船工将缆绳拴在燕子坞那块有上千年历史的门石上以后,一百零八颗各色的焰火珠,伴随着有节律的三十六声礼炮,飞向天空,划出一道道美丽的轨迹。燕子坞港的天空和水面同时被彩色焰火和彩色丝带映出一片缤纷。学生们掌声雷动,爆发出热烈的欢呼。
   船一侧的舷门打开,引桥放下,一位身着翠绿裙装的美丽女子首先现身,踏上引桥朝燕子坞走来。她举手投足间满是一位成熟女子的风采神韵,但是看她的容颜,竟最多像是刚满三十。
   “柳依仙子!”学生群中顿时又人叫起来。
   “看,佩着的是倚天剑!”另外一边也有人激动地高喊。
   柳依仙子身后鱼贯而出的是两列穿红色长裙,黑色披风的年轻少女,正是峨嵋的学生们。整个港口顿时爆发出野兽般的嚎叫。
   那些红妆少女每一个都容貌端庄,身材窈窕,紧随着柳依仙子的那两个更是艳冠群芳。左边那一个是娇俏的鹅蛋脸,右边那一个是标致的瓜子脸。
   “哪个是王素啊?”人群中议论纷纷。
   “左边那个。”“明显是右边那个嘛。”
   许多学生从怀中掏出画像以及《江湖人物》封面对比起来。
   两列峨嵋学生之后,是几位着淡绿衣裙的年长女子,应当是跟随出访的后勤人员,最后压阵的,则是几个穿着整齐的黑色装束,体格健壮,目光炯炯的男子。他们的胸口,都统一地绣刻着“安护”的标志。
   慕容校长率同各院系的系主任走到船桥之前迎接,双方一番行礼寒暄之后,慕容校长便领着整个峨嵋代表团前往燕子坞的千人大礼堂“参合堂”就坐。
   “参合堂”是燕子坞上唯一在学院成立以后再专门建造的重要建筑。这个长圆形的礼堂可以容纳燕子坞全体师生,开学仪式,毕业大典,聚餐,比武等各项重大活动都在此举行。参合堂的顶部采用琉璃,在多雨的江南既可遮蔽雨水,又可使阳光透过。
   主席台设在礼堂的东首,一边是慕容校长和各院系主任,另一边是柳依仙子和峨嵋学生。安护的镖师们全都一脸严肃地站在她们身后。燕子坞其余教师和学生以及媒体都环坐在参合堂周围一排排呈梯形向上逐渐高起的座位上,这样即使是最后排的人,也可以毫无遮挡地看到礼堂中间的高台。
   那里一会儿将有令众人无限期盼的峨嵋学生的剑阵表演和王素周云松的比试。
  
   周远从昏迷中渐渐醒来,这已经是两天来第二次这样的经历了。周远缓缓地移动几下身体,确认肋骨没有断裂之后,才坐了起来。
   这是一个昏暗的石室,里面存放着许多已经积满灰尘的课桌椅和大书橱。石室没有窗户,只有一扇厚重的铁门。周远的眼前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具尸体,他认出其中一具是庞天治。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让周远有一种想吐的感觉。
   他转过头,看到丁珊躺在他的左边,正睁着两只大眼睛看着他。
   “你终于醒了。”她说。
   周远看到丁珊还活着,心里涌起一股暖意,他不清楚这种暖意是因为意识到自己不是一个人孤独地被关在这间堆满了死人的房间,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到底……是怎么回事?”周远问。
   丁珊苦笑了一下,说,“那个姓韩的骗了我们,校卫里好多都是他那一伙的,他们杀了你们卫队总长,和其他校卫,然后他趁我不备,点了我的穴道……”
   周远握紧拳头,痛苦地低下了头,这是他刚刚开启的江湖道路上的第一个惨痛的教训。
   “可是,为什么?他的目的是什么?”周远说,“事情败露以后,慕容校长,还有姑苏城的巡捕不会放过他的。”
   “我想,他应该和安护镖局是一伙的……”丁珊说。
   “什么?”周远听了这话更加的迷惑,“安护镖局不是护送你们峨嵋出访的那个镖局吗?”
   丁珊叹了口气。
   黄毓教授不知所踪,自己又被点了穴道囚于石室,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必要再隐瞒自己的使命。
   “安护镖局,在路上劫持了我们,柳依校长中了他们下的毒……”丁珊说。
   “啊!?”周远惊得几乎要跳起来,胸口传来一股钻心的疼痛,“安护镖局劫持了整个峨嵋代表团?他们疯了吗?”
   丁珊躺在那里,望着周远,“他们没有疯,劫持峨嵋,只是他们计划的第一步,他们的下一个目标,是燕子坞。那个姓韩的,应该就是他们的内应。”
   “这……这还是疯了啊,”周远说,“劫持燕子坞?这太荒谬了!那么然后呢?然后他们准备杀到少林武当华山去吗?这根本就是一个失去理智的疯子的计划!”
   “柳依校长说,他们的目的是夺取藏在燕子坞的一样东西……”丁珊说。
   “什么东西?”周远问。燕子坞里的确藏有许多贵重的东西,比如许多价值连城的武林古物,还有包括斗转星移在内的神秘高深的武功秘笈。可是像这样光天化日之下通过劫持峨嵋进入燕子坞明抢豪夺,天下武林岂能善罢甘休?即便夺得那些宝物和秘笈,却成为整个江湖通缉的逃犯,又有什么意义?
   丁珊摇了摇头,说,“校长没有告诉我,她只是让我找到黄毓教授,说只有黄毓教授知道该怎么做。”
   “你是唯一逃脱出来的吗?”周远说,“昨天在湖边,那个黑衣男子是安护镖局派出来追杀你的?”
   丁珊点头,“柳依校长帮我逃出来的,她自己执意留下,要保护其余的同学……”
   周远深深吸了一口气,总算慢慢平静下来,两天内发生的所有片段渐渐连接了起来。
   周远毫无江湖经验,对校园以外的世界可谓近乎无知,对人性的了解更是幼稚天真。不过他与生俱来的聪颖和逻辑思辨能力,成为了这次以及他日后行走江湖的重要武器。
   周远思索了一会儿以后,说,“我们要想办法离开这里,赶在明天峨嵋到达以前通知慕容校长。如果让安护镖局挟持着峨嵋师生进入了燕子坞,一切就都不堪设想了。”
   丁珊没有说话,她知道周远说的是对的。可是这样只是保护了燕子坞,对峨嵋的处境却没有任何帮助。柳依仙子嘱咐她,必须要先找到黄毓教授,只有他能够帮助峨嵋。
   就在这是,突然传来了一声轻轻的咳嗽。丁珊和周远都浑身一颤。周远转过身,看到庞天治的身体竟在缓缓移动。
   “庞总长,”周远跑到他的身边。
   庞天治满脸血污,那是被周远石块击中所致,胸口是一道很长的剑伤,血仍在汩汩流出。周远没有内力,无法替庞天治封住穴道止血,他只能从旁边人身上撕下衣服布片,包在伤口上。
   庞天治痛苦地哼了一声,用嘶哑的声音说,“你听好了,峨嵋……到访的时间……已经提前,下午未时左右就会到。”
   “什么,可是现在已经是……”周远惊慌失措地说。
   庞天治一把拉住他,“你先听我说完……这里是历史研究所的地下室,那个衣橱后面……”
   庞天治说到这里,又痛苦地咳了起来,他闭上眼睛,喘息了几口气,才继续说,“后面有一个门,通向仓库……你要想办法出去,回到燕子坞校区,点燃梨花渡值班室里的红烟……”
   庞天治的气息越来越弱,仿佛是提着最后一口真气在交代着这些事情。他积聚着全身的力量,一字一句地说,“燕子坞的生死存亡,就交给你了……”
宾主双方在参合堂就坐以后,校办主任姚伯楚走到高台中央,开始主持欢迎大会。燕子坞的全体男生没有一个看他,全部都痴痴地眺望着主席台右侧的峨嵋美少女们。峨嵋的学生都正襟危坐,脸上没有明显的情绪,这种矜持的姿态更是惹得男生们心痒难耐,议论纷纷。
   慕容迟校长转头低声问身旁的杨冰川,“黄毓教授为什么没有来?”
   杨冰川摇摇头。
   “你上午说的那个学生,是哪一个?”慕容迟又问。
   杨冰川往学生座席上扫了一圈,又摇摇头,说,“好像不在。”
   慕容迟皱起了眉头,他平时很少过问具体的学生管理,但是如此重大的活动竟有学生擅自缺席,让他觉得很不满意。他正准备叫来身后的侍者,让他通知庞天治统计一下所有缺席的学生,姚伯楚在台上高声宣布,“欢迎燕子坞武术科学学院校长慕容迟致欢迎词。”
   慕容校长在一片雷鸣般的掌声里走上台去。
   慕容迟平时很少露面,只教授斗转星移一门博士课程,所以大部分燕子坞的学生也没怎么见过他。慕容迟和杨冰川差不多高,比他的身材略魁梧一些。如果说杨冰川身上有更多的学者气息的话,慕容迟更像是以前门派帮会的掌门或者舵主,有一种雄霸一方的气势。
  
   周远跪在庞天治已经冰冷的身体旁边,心中充满了悔意。正是因为他借着杨冰川教授注入他体内的内力飞石击中了他,才导致他被韩家宁刺中。周远觉得自己很愚蠢,庞天治对学生的多疑残暴毋庸置疑,但毕业于燕子坞的他对于学校的忠诚也是显而易见的。现在他和忠于他的校卫们已经都变成了冰冷的尸体,燕子坞的防卫赤裸裸地落入了韩家宁的手中。
   庞天治临终前的话好像一直在这间石室里回荡着,周远知道,只有一种方法可以挽回自己犯下的错误。
   他站起身,用尽力气推开了墙边的大书橱。果然如庞天治所说,那里有一扇小门。
   周远试着推了一推,发现门是锁着的。他又用力推了一推,门纹丝不动。接下来周远又踢又撞,直到筋疲力尽,仍打不开那扇门。这扇小门和那大铁门不同,并不是很牢固,后面最多只是一根铁质门闩,有足够内力修为的人,应该就能够打开。
   他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丁珊,说道,“你记得他点你穴道时的手法和顺序吗?”
   “神道、长强,然后是檀中、关元、伏兔。”丁珊说。
   周远听完后,陷入了深思。
   “你懂解穴理论?”丁珊问。
   周远微微点了点头。他今天早上逃的,就是解穴理论课。
   近一百多年来,点穴和解穴理论经过了革命性的发展。最早的点穴,仅仅是用内力封住一些和人体机能以及内力运行相关的穴位,以达到使人丧失行动或语言能力等目的,内力越强,封住的时间越久。内力修为高的人,可以替别人推宫过穴,解开穴道,内力更高一些的人甚至可以冲击解开自身被封的穴道。总之,点穴解穴只是一个内力的问题。
   随着张三丰理论的建立和发展,武学界对人体的十二经脉一百零八要穴从微观上有了更加准确的认识。张三丰的二弟子俞莲舟第一个创造性地提出了可以通过有顺序地封闭经络上的穴位使点穴变得更难解。这方面的理论非常复杂,可以写几本厚厚的教科书,但是简单地表述,就是说,给点穴加上了一把“密码锁”。用俞莲舟方法点穴后,要想解开,不仅需要高强的内力,更需要按照正确的顺序逐步地解开被封住的经络和穴位。否则会徒劳无功,甚至会让被封住的残留内力误入歧途,对身体造成不可修补的伤害。
   周远听丁珊说了韩家宁点穴的手法后,立刻意识到他使用了高深的理论,加上了很复杂的穴位组合,要解开这样的穴道,就好比要解一道极其复杂的数学难题。周远通过自学已经领会了解穴的理论基础,但是他从来没有真正实践过。
   石室的小门凭周远的内力肯定是打不开的,丁珊的穴道要自行解开,则起码要三个时辰,到那时候可能一切都晚了。
   周远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对丁珊说道,“丁姑娘,我现在要尝试解开你的穴道,要找到你被封住的穴道顺序组合,我需要……需要……”
   周远说到这里,涨红了脸,结结巴巴说不下去。
   “碰我的身体……”丁珊替他说了出来。她说完这话,脸也一下子唰地变红。
   “没错……,”周远说,“我实在打不开那扇门……嗯……我需要赶回燕子坞……呃……点燃……”
   “你不用再说了。”丁珊打断他,然后微微地点了点头。
   周远松了口气,鼓起勇气,走到丁珊的身边。
   要解开穴道,周远必须要先按照韩家宁下手的顺序,探测出封住的经络穴道的顺序和内力方向,然后他要解出正确的解穴顺序,再引导丁珊利用自身的内力进行冲解。
   周远深吸一口气,先把丁珊翻过来,伸掌抵住她后背的神道穴。丁珊只感到一股细细弱弱的内力传进她的体内。探测被封住的经络时,内力越微弱越好,否则会引起很大的痛苦。周远奇小无比的的丹田通径,此时反而变成了优点。
   周远探了一会儿,手向下移,长强穴在脊椎的最末端。周远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但是却无法不注意到丁珊纤细的腰和翘翘的屁股。周远探测了一会儿,将丁珊翻回来,只见她一脸羞涩地扭过头去,不敢看周远。
   檀中穴在胸口,关元穴在小腹,而伏兔穴在大腿上。周远的手掌在丁珊的身体上移动、停留,这是他人生第一次接触年轻女子的身体。尽管隔着衣衫,手掌还是能感到那种柔软滑腻的感觉。周远细弱的内力不会引起痛苦,但还是会有酥痒的感觉,丁珊不能用内力抵抗,只能强忍着,渐渐地,额头渗出汗来,呼吸也变得急促。周远触到她大腿时,感到她的体肤已经热得烫手了。
   周远终于结束了探测,丁珊咬着嘴唇,瞪视着他说,“你是故意摸了那么久的!”
   周远忙摆着双手说道,“不是……不是……我发誓……我绝没有……”
   丁珊转过脸,不再理他。
   周远闭上眼睛,头脑中迅速根据刚才探测到的信息列出了一组方程,然后他思索着,寻找着。那些方程在他的脑海里移动,变换,一个又一个的未知数慢慢地被消去。不知道过了多久,周远的脑中仿佛有一道闪电掠过,最后的障碍被消除,所有的疑团都散去,剩下的,是一个清晰的解答。
   周远睁开眼,丁珊讶异地看着他,“你刚才的样子好可怕,好像是发了失心疯一样。”
   周远不好意思地笑笑,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沉浸在数学计算中时,常常会忘乎所以,失去自控。他定了定神,然后对丁珊说道,“你需要先打通足少阴肾经下的太溪分支……先顺着秩边穴向下冲击至承山穴……”
慕容迟校长致完热情洋溢的欢迎辞,台下掌声一片。峨嵋的女生们仍正襟危坐,礼节性地拍着手。
   姚伯楚接下来请柳依仙子上台发言。柳依仙子离开座位,轻盈地走上台去。
   柳依仙子的真实年龄应该已经接近五十。二十九年前还是峨嵋二年级学生的她,在太湖一次对魔教的大围剿中一战成名。武林日报上用洛神赋里“翩若惊鸿,宛若游龙”来形容她优美的身姿和剑法,首次把她称为仙子。自此之后,所有的报刊杂志都开始跟风使用“柳依仙子”的名号。再后来,整个媒体索性抛弃了“师太”这一沿用千年的称呼,将所有峨嵋学院的师生一律以仙子作为敬称。
   柳依仙子先朝主席台左侧点头致意,然后目光向右边的峨嵋学生扫了一眼,七个安护镖局的镖师面目表情地站在女生们的后面。
   柳依仙子朗声说道,“这是我生平第二次来到美丽的江南,二十九年前第一次来的时候,你们当中大多数还没有出生。那是一次剑和血的江南之旅,充满了艰苦和残酷,尝尽了危险和痛苦。这其中,既有大快人心的铲恶除魔,也有令人扼腕的牺牲伤亡,既有广为流传的决定性胜利,也有不为人知的惊险曲折。我们最终战胜了邪恶的魔教,正义的刀剑如水火般摧毁和荡涤了武林中的污秽残渣,却也不可避免地付出了许多沉重的代价……”
   柳依仙子说道这里声音突然减弱,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异样,她略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甚至在一些时候,自私,贪婪和欲望一度湮灭了善良,理智和崇高……”
   慕容迟校长本来一边喝着茶,一边听着柳依仙子的讲话,听到这里,他猛地停下了手中的杯子,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与此同时,峨嵋学生们身后那排镖师里靠左首的第一个快速朝前走了一步,手按到了腰间的剑柄上,最后一排至少有四名学生处在他一击的剑程之内。
   这些柳依仙子都看在眼里,她的脸色变得苍白,嘴唇微微颤抖着,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继续说道,“而这些流血,死亡,残忍和争斗,都是为了今天,在我第二次来到江南的时候,可以在和平和安宁中,和有着光荣悠久历史的燕子坞的师生们进行纯粹的武术交流。愿那些不堪回首的暴虐和黑暗一去不复返!”
   台下再度爆发出海潮般的掌声。
   慕容迟转头去看杨冰川教授,发现杨教授也正一脸苍白地看着他。除了他们和主席台对面的峨嵋学生和安护镖局镖师以外,没有太多人注意到柳依仙子刚才短暂地失态。那些觉察到的,也理所当然地认为柳依仙子是因为回忆起了往昔的峥嵘岁月而感慨万千。
  
   “……好,现在只剩下最后一步了,把刚才几步导引过来的内力一起……一定要同时……冲击檀中穴。”周远大声地指示着。
   丁珊闭着眼睛,按照周远说的做最后一步的冲击。她只感到檀中穴一阵火热,然后一下子仿佛一个滞塞的水管突然被打通了一样,一股真气顺着任脉和督脉运转了一个周天,然后扩散到其余的经络分支。丁珊长长吐了口气,一下子坐了起来,浑身感到一阵舒畅。
   “成功了!”周远在旁边激动的说。
   丁珊想对周远说句感谢,可是回想起刚才解穴时的种种情景,令她脸上又泛起一波潮红。她一言不发地站起来,走到小门旁边,运起内力,拍出一掌。整个门剧烈地晃动起来,丁珊又跟着踢出一脚,门终于哗地一声裂成两半,向外倒去。
   丁珊回头对周远说,“一起赶去梨花渡?”
   周远郑重地点了点头。他已经下定决心要想方设法赶到梨花渡,点燃示警的烟火,为了庞天治总长,也为了燕子坞。
   两个人出了门,进入到一个很大的仓库中,仓库的另一边还有一扇大铁门。他们来到门边,发现这个门是从里向外开的。周远松了口气,正要去拉门闩,丁珊拦住他,轻声说,“门外或许有守卫。”
   两个人轻手轻脚地卸下门闩,然后慢慢地打开门。外面的阳光洒了进来,周远认出来这里是历史研究所背面的地下一层。丁珊静静听了一会儿,然后朝周远点点头,沿着前面的台阶走上地面,周远在后面紧紧跟随着她。
   两人一走上来,就看到两名校卫横躺在不远处的草地上。周远认出来其中一个就是刚才把自己打昏的人。既如此,这两人应该是韩家宁的手下,周远正纳闷是谁打晕了他们,丁珊突然唰地拔出剑来。几个身影从他们身后的窗户里跃出,将他们围在当中。周远吓了一跳,抬眼看时,竟是袁亮、毛俊峰、章大可和季菲。
   袁亮冷冷地对丁珊说,“刚才在渡船上就看着你可疑,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来燕子坞?”
   周远正要开口,丁珊已经回答,“我是峨嵋剑术学院二年级学生,是柳依校长派我来的,峨嵋代表团和燕子坞现在都处于危险之中……”
   “你是峨嵋的学生?”袁亮脸上满是怀疑的表情,“我凭什么相信你?”
   他的剑直指着丁珊,手却微微有些发颤。
   在和平时期习武、成长的袁亮,即使是高材生,初次面对这样真刀真枪的局面,也难免会有紧张。旁边的三个人也都各执兵器暗器严阵以待,脸上表情也都是僵硬严肃。
   丁珊冷冷地对袁亮说,“你想确认的话,有个很简单的办法。”
   她话音未落脚下已经斜插上一步,一挥剑朝袁亮刺去,袁亮一直戒备着,急忙用剑格挡,但是丁珊早已剑锋一斜转向他的小腹。这一转角度精妙,袁亮的剑已经无法再挡,但袁亮毕竟是燕子坞剑法系最优秀的学生,他并不躲闪,而是将剑一横,正好掠向丁珊的咽喉,这一横利用了刚才格挡的惯性,所以后发先至,但是丁珊早已身形晃动转而从侧面连刺三剑。这一招顿时出乎袁亮预料,他急忙向后一跃,运剑从上至下以优美的弧线划出三道剑花。
   这是燕子坞高级剑法里著名的一招“风帘翠幕”,在急退时使出,可以封住对手多个角度的攻击。这招其实是毫无针对性的应急防守,但是却设计得大方潇洒,既最大限度地保护了自己,又不会显得狼狈。
   不过丁珊那三招只是虚招,袁亮后退时,她也向后轻灵一纵,退回了原地。
   袁亮忙抱拳说,“晓芙剑法果然精妙,刚才得罪了,请问姑娘的芳名是?”
   丁珊还礼,报了姓名,然后说,“见识了大名鼎鼎的‘风帘翠幕’,不胜荣幸。”
   章大可,毛俊峰和季菲也都认出丁珊的晓芙剑法,于是也报了姓名行礼相见。
   丁珊一一还礼以后,立刻将安护镖局劫持峨嵋代表团,并意图进入燕子坞劫夺重要宝物的事情告诉了四人,同时也说了韩家宁可能是安护镖局的内奸。
   四人一时都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章大可才说,“韩家宁是内奸的事我们已经知道了。我们刚才在茶花渡看到他带人杀了那里的值守。”
   “他带了有十几个手下,我们不敢贸然上前质问。”季菲说,“之前我们看到庞总长带人往历史研究所去,就过来寻找。”
   “结果看到这两个校卫在这里守卫,”毛俊峰接着说,“我们犹豫很久,决定控制住他们讯问一番,可是……没控制好力度,他们就都昏死过去了。”
   丁珊刚才看到那两个横躺着的校卫的时候,已经注意到其中一个左胸肋骨明显断了好几根,另一个则是头部遭了大力重击。刚才几招比试下来丁珊已经知道袁亮的剑法不凡,其余三人看样子也都是燕子坞的高材生,对付这两个校卫其实绰绰有余,不过看他们紧张的模样,一定是因为初次对敌,难免要使出十足的功力。
   这时候周远用低沉的声音说,“庞总长已经死了,是因为我……”
   “韩家宁在他身边安插了自己的人,”丁珊打断周远的话,“庞总长被他使奸计所杀。”
   袁亮等四人听到这话,面面相觑,更是惊讶万分。
   “这么说整个校卫队现在已经都归韩家宁指挥了,那我们该怎么办?”季菲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有点带哭腔。
   “庞总长死的时候,嘱托我要想办法去梨花渡,点燃那里示警的红烟。”周远说道。
   “对,”章大可说道,“我们要赶快去通知慕容校长,还有系里的老师。”
   “可是韩家宁已经控制了茶花渡,”袁亮说,“这里所有的老师和研究生刚才都坐渡船去燕子坞那边迎接峨嵋了,整个曼陀山庄,现在恐怕就剩我们几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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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5-24 19:54:20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二)
   运送峨嵋师生的二桅豪华大船停泊在燕子坞渡口,随着太湖水波的起伏微微晃动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突然,船上舱门打开,五个男子沿着引桥走下,朝燕子坞的正门走来。其中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身穿考究的白色绸衫的清瘦男子,看样子像是安护镖局这次走镖的掌旗之一。
   值守室里,一名红衣校卫看着这走来的五人,心里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你快去通知庞总长。”他吩咐身旁一名黑衣校卫。那校卫应了一声,立刻向校内跑去。
   红衣校卫让另一个黑衣校卫留在值守室里,自己则走到正门前迎住这五人。他向为首的白衣男子行礼说道,“诸位镖师,可是在船中呆得烦闷了,请恕在下招待不周,如果诸位愿意在这里稍等片刻,我这就去通知饭堂,让他们准备上好的酒饭款待诸位以及尚在船中的各位镖师,不知意下如何?”
   以他多年的护卫经验,红衣校卫已经感到他们并不像是来吃酒的,他只是想尽量拖延一点时间,好等庞天治赶来处置。
   “燕子坞是传承千年的天下名校,我等到此,岂有不到校内拜仰之理?”那个穿白衣的人说道。他身材瘦削到近乎单薄,完全似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说话时的语气神态也相当斯文,和一般印象中在江湖上走南闯北,日晒雨淋的走镖人有很大的不同。
   “这个……不过校卫总长叮嘱在下,此次访问,贵镖局只派七名镖师到校内随行守护……”红衣校卫说,“不如这样,待我去禀明庞总长,听他的示下……”
   红衣校卫说到这里,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他一转身,看到刚才的黑衣校卫带了韩家宁朝这边赶来。红衣校卫稍稍舒了口气,快步迎上去说道,“韩副总长,门口这几位镖师……”
   他一边说,一边转身朝门口那五人一指,可是他话音未落,一把剑已经从他身后穿过。那个黑衣校卫也同时发出一声惨叫。
   红衣校卫猝不及防,闷哼一声,倒了下去,在坠地之前,他努力扬起手,朝值守室发了一个信号。值守室里的校卫已经看到韩家宁从身后刺杀了红衣校卫,他惊叫一声,回过身去抓前面桌旁的一个摇杆。这个摇杆是一个发送警示的装置,按下去,就会有红烟从值守室顶上的烟囱里冒出。这学校正门口发出的红烟,不仅可以被整个燕子坞看到,也能被姑苏城上的瞭望高台用瞭望镜观察到。这套报警系统是四十多年前魔教横行江湖时发明建造的,可是自魔教覆灭以来,再也没有被使用过。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瘦削的白衣男子突然身形一晃,瞬间已经飘至值守室内,他手一抬捏住校卫的咽喉一捏,那校卫喉咙口发出几声软骨断裂的声音,整个人就软软地倒了下去。白衣男子随即又一晃身体,回到了值守室之外,这一切发生得如此之快,以至于那红衣校卫竟然在倒地临死之前看到了这一切。
   两个安护镖局的镖师立刻从怀内摸出两面红旗,朝大船上挥起来。大船上马上冒出几个同样穿黑色紧身装束的镖师,举起一面大旗,在船尾摇动。
   过了一会儿,远处的湖面隐约出现五只乌篷小船,飞速朝燕子坞驶来。
   那五只乌篷小船的速度越来越快,明显是一群内力高超的人在摇动。小船转眼间就来到了港口,每只船上都迅速走下十来个紧身装束的黑衣人。他们身上都佩戴刀剑,胸口都是“安护”的字样。与此同时,从大船上也陆续不断地走下来同样装束的五十余人。
   韩家宁抢步到那白衣男子面前,扑通一声跪下,道,“属下参见江掌旗!”
   白衣男子脸上的肌肉僵硬地动了几下,却看不出是什么表情,他仍用文质彬彬的语调说道,“交待你的一切,都办妥了?”
   “是的!”韩家宁的语气里有些得意,“整个校卫队已经都归我掌控,燕子坞和峨嵋全体师生现在都在参合堂内,曼陀山庄还有两边的渡口我也都派人把守了……”
   那白衣男子微微点点头,却没有说话,仿佛还在等着什么。
   “噢,对了,”韩家宁立刻补充道,“那个峨嵋逃出来的学生和那个叫周远的燕子坞学生我也都已经捉住,现锁在曼陀山庄历史研究所的地下室里,随时可由掌旗发落。”
   “嗯,做得不错。”白衣男子终于说出了一句赞许的话。韩家宁低着头,脸上喜形于色。
   “既如此,就让我们坐等参合堂内精彩的表演吧!”白衣男子说道,僵硬的脸上露出一种似笑非笑的恐怖表情。
  
   张塞,带着一脸疑惑,惴惴不安地朝茶花渡走去。
   在这两天里,周远经历了一系列让他的生死悬于一线的事件,而张塞的生活,也并非过得波澜不惊。
   昨天晚上,正当他在琅嬛玉洞图书馆自己的房间里痛苦地研究华山气宗剑宗族谱,同时开始构思自己的下一篇八卦文章的时候,黄毓教授突然走了进来。
   张塞一下子从座位上弹了起来,一边行礼,一边顺手将桌上的“江湖人物”抹到了地上。
  黄毓教授是目前整个武林的史学权威。他已经出版的六卷《武林史》,堪称是武林通史里的扛鼎之作。最后一卷,也就是当代篇,也已经基本完成。
   黄毓教授一反往日安详平和的样子,严肃中透着不安和焦急。
   “黄教授,气宗和剑宗的谱系我已经……”张塞正要汇报他最新的进展,黄毓教授立刻一挥手制止了他。他从怀内拿出一个白色的信封,交给周远,正色道,“你听好了,此事涉及重大,绝非儿戏!”
   张塞浑身一凛,他从来没有看到自己导师如此郑重的神态。
   “我今晚要去办一件重要的事情,”黄毓教授接着说道,“明天一整天,你就留在此地,寸步不离,直到我回来!”
   张塞立刻点一点头,黄教授那种大事降至的神情让他不敢再多说一句。
   “后天一早,如果我还没有回来,你必须要在峨嵋到达燕子坞之前,把这封信交给慕容校长!你听明白了吗?”黄毓教授最后说。当他说到“如果我没有回来的”的时候,脸上明显地掠过一丝忧虑。
   张塞接过信封,郑重地点一点头后,黄毓教授便匆匆离开了。
   张塞扑通一声坐回到椅子上,愣了足足半刻钟,才恢复过来。他诚惶诚恐地将这封用红腊封口的信放入自己的怀内,然后反复回忆着黄教授叮嘱的每一句话。
   黄毓教授是从不开玩笑的,也从不言过其实,更不会故意夸张。如果他说这件事情非同小可,那么这件事情一定真的意义重大。张塞知道自己唯一应该做的,就是不折不扣地完成黄毓教授的嘱托。
   张塞虽感责任重大,但是却也充满了信心。因为黄毓教授的嘱咐非常明确,只要他不做什么愚蠢冒失的事情,应该可以圆满完成。
   可是张塞的信心只维持到了第二天的中午,因为他听到了峨嵋代表团提前到来的消息。
   这消息就像一个晴天霹雳,一下子把张塞的脑子劈得一团糟。黄毓教授明确要他今天哪儿都不要去,等他回来,可是黄毓教授同时也说要在峨嵋到达之前把信交给慕容校长。
   到底该继续在曼陀山庄等黄毓教授呢,还是中午就到燕子坞去找慕容校长?
  张塞最后决定等到下午,可是未时过了不久,校卫队的人就到琅嬛玉洞来通知,说峨嵋代表团即将到达,慕容校长下令加开两班渡船送所有在曼陀山庄校区的师生前往燕子坞正门欢迎。张塞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痛苦地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思考应该如何抉择。他只恨自己昨晚为什么偏偏呆在办公室里被黄毓教授找到,摊上了这么一桩令他为难的差事。事到如今他知道必须要凭自己的判断来做一个决定,而这个决定或许将对许多人,许多事有重大的影响。
   张塞考虑再三决定留下来等申时那班校船,如果申时黄教授还没有回来,他就去本部把信交给慕容校长。他觉得这是最为折衷的一个选择。
   张塞于是锁上门,听着整个琅嬛玉洞的师生们走下楼,和其余曼陀山庄校区的人一起坐临时的渡船离去。他一个人坐在空荡荡,静悄悄的图书馆里,盼望着黄毓教授奇迹般地出现。
   但是当墙上的更漏快指向申时的时候,黄毓教授还是没有回来。张塞站起来,摸一摸胸口的那封信,走出琅嬛玉洞,朝茶花渡口快步赶去。
   从很远,张塞就看到茶花渡口有大约有二十名校卫手按刀鞘在那里列队站岗。
   张塞感到有些可笑。他能理解在峨嵋代表团访问期间需要加强一下学校的保安工作,可是派二十个校卫守在已经基本没有人的曼陀山庄就有点搞形式主义了。庞天治凶神恶煞的样子虽然很讨厌,不过他看上去并不是那种浮夸务虚的人,不知道这种可笑的决定是谁做的。
   渡口依然和往常一样停泊着一艘渡船,但是却看不见船工。
   张塞走过去,对其中一名校卫说,“请问申时的校船会准时开吗?”
   那名校卫早就看到他走来,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从现在起到峨嵋欢迎会结束,渡船停开,任何人不得往来于两校区。”
   张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件事情已经不仅是可笑,简直到了愚蠢的地步。
   “为什么?”张塞问,“我现在要赶去参加峨嵋的欢迎会……”
   “峨嵋欢迎会早就已经开始了,刚才我们到处通知加开临时渡船的时候你在哪里?”校卫说。
   “那时候我在赶写论文!”张塞提高了声音说,“欢迎会开始了又怎样,难道就不能再赶过去了?”
   “我已经说了,欢迎会结束之前,所有人不得往返于两个校区之间!”
   张塞强按怒火,说道,“可是为什么呢?你们要加强校园安全,应该跑到燕子坞大门那儿站岗去,曼陀山庄这儿什么都没有,你们守在这儿又有何用?我有重要的事情要找慕容校长,如果被你们耽误的,你们没人负得起这个责任!”
   这时候旁边另一个校卫说道,“你一会儿说去参加欢迎会,一会儿又说去找慕容校长,我看你行为很可疑,你给我站这儿别走,一会儿等韩副总长来问一问。”
   张塞被如此抢白,终于再也忍不住,大声道,“岂有此理!我是燕子坞的博士生候选,我想去哪个校区,就去那个校区,不需要向你们汇报理由!你们身为燕子坞校卫,要盘查的应该是校外人员才对。你们在这里无故设卡,限制本校学生的自由,是何道理?庞总长是否知道?各系的主任是否知道?慕容校长是否知道?”
   张塞一连三个排比,声音也越来越高,自己觉得雄辩滔滔,理直气壮。面前的校卫们突然纷纷后退,脸上都露出惊异的神色。
   这下轮到张塞吃惊了,他没有想到自己这几句话竟能够真的吓住这帮校卫。
   然后他耳边响起几道风声,校卫们开始大声呼喝,各自抽出刀剑来。
   等到张塞的惊讶程度又升了一级时,四枚暗器分别从他两旁掠过,击向四个校卫。
   校卫们挥刀格挡之时,几条身影又飞速飘至,出鞘的刀剑,向他们直刺而去。
   张塞这才反应过来校卫们惊异的并不是自己的语言暴力。
   他虽然是研究生,但是在燕子坞三年多,也是认识本科里比较出名的学生的。他发现陡然从天而降,向校卫们发起攻击的,竟是袁亮,毛剑锋,章大可,季菲,还有一个不认识的少女。
   张塞惊讶得不知道该做什么,只是频频后退。突然,一个人从后面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张塞“嗷”地一声转过头去,发现竟然是周远。
   周远帮不上任何的忙,但是却密切关注着战局。看到毛俊峰用快速绝伦的手法,以各种精妙的弧线发出恰到好处的暗器组合时,他才知道自己扔的那两下石头是多么的幼稚。纯粹因为是机缘巧合和杨教授内力的帮助,才击中了目标,其中一次还导致了灾难性的后果。
   五个学生里,丁珊和袁亮的剑法显然是最高的,毛俊峰一边用掌法对敌,一边又对周围的校卫用暗器远程攻击,也颇有成效,刀法系的季菲使的是一对柳叶双刀,内力修为显然要弱于袁亮他们,但是身法和招式上还是显出有相当的才气。药理系的章大可武功相对最弱,不过和黑衣校卫一对一时,也丝毫不处于下风。
   当周远确信他们没有危险之后,才把两天来的经历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旁边目瞪口呆的张塞。
   张塞花了一点时间消化周远的话,然后恍然大悟地说,“难道黄毓教授委托我的事,和这一切有关?”
   他说着也把自己为什么会一直留在曼陀山庄的原因告诉了周远。
   当他说完时,丁珊袁亮他们也已经将二十名校卫全部击倒。丁珊在旁听到“黄毓教授”四字,立刻一个箭步冲了过来,对张塞说道,“黄毓教授委托你什么事?”
   张塞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这个叫丁珊的少女虽然周远刚才已经介绍,但气势汹汹冲过来质问的样子,还是让他吓了一跳。
   “黄毓教授给了我一个信封,嘱咐我如果他不回来,就交给慕容校长……”张塞说。
   “什么信封,给我看看!”丁珊立刻说道,语气里竟没丝毫的请求之意。
   “这不行!”张塞马上拒绝,“黄毓教授嘱咐我要交给慕容校长本人。”
   “已经来不及了!”丁珊急道,“峨嵋代表团只怕已经进了燕子坞,整个学校已经在安护镖局和韩家宁的掌握之中了,柳依校长对我说此事只有黄毓教授知道怎么办,你快给我看那封信!”
   “丁姑娘,你这就不讲道理了,”张塞说,“这是两位师长的私信,你我怎能随便拆阅?”
   这个道理丁珊岂能不知,但她此刻挂念整个峨嵋代表团的安危,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唰地一下抽剑在手,竟指着张塞道,“事关我老师和同学的生死,我一定要看。”
   旁边袁亮一看立刻抽剑护在张塞面前,道,“学长已经说了,此信指定要慕容校长亲启,请丁姑娘不要再强逼了。”
   毛俊峰旁边手掌一翻,一枚暗器也悄悄握在手中。
   之前还刚刚并肩作战的三人,此时竟互相剑拔弩张。
   丁珊紧咬着牙,脸上现出绝然的表情,手中剑一抖,摆出“英华摇曳”。
   周远一看丁珊祭出峨嵋起手式,那是真的下定决心要和燕子坞的这几位动手了。他赶忙冲过去,拦在丁珊面前,说,“丁姑娘,你不要冲动,不管黄教授有何锦囊妙计,我们现在身处曼陀山庄,恐怕也无法对峨嵋施以援手,况且燕子坞本部情况如何我们还不知道,不如我们先坐渡船过去,了解状况以后再见机行事,如果确然到了危机关头,再看也不迟。”
   丁珊听完这话,无以辩驳,缓缓放下了剑,眼中竟有滢滢的泪光。她心知此刻赶去本部,最多是解燕子坞于危难,已经中毒的柳依仙子和被劫持的学姐学妹,实是凶多吉少。
   袁亮赶忙也放下了剑,他深知双方的主要目的是一致的,现在内讧起来,根本是事倍功半。可张塞却大声道,“喂,周远,你这个新交的女朋友好凶,你要多管管才是。”
   张塞在这里虽然年龄最长,但是性格却最为乖张,说话做事往往都是意兴所至,随口乱来。周远立刻做手势让他不要再让事情进一步恶化。
   丁珊没有搭理,转身朝渡船走去。
   袁亮出身官宦世家,为人处世要圆润得多,他在旁边说道,“丁姑娘剑术超群,刚才一战,丁姑娘制敌最多,我们都应当感谢丁姑娘仗义相助才是。”
   偏偏张塞又贴到周远耳边说道,“在峨嵋肯定是长得越难看剑术越好嘛,那些漂亮的都早早地有了好人家,根本不用练武……”
   张塞虽然说得很轻,但他也知道凭丁珊的内力,一定听得到,所以是纯属故意。丁珊回过头来,狠狠地瞪了张塞一眼。
   那边毛俊峰和章大可已经到值守室里把被关押的两名船工解救了出来,船工们仍像往常一样一言不发,但是各拿槁桨,解开缆绳,做好了开船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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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庸关系2
 楼主| 发表于 2013-5-24 19:55:07 | 显示全部楼层
  参合堂里,柳依仙子做完了她的演讲。
   姚伯楚候在台下,准备等她下来后上去宣布由两校学生代表讲话。
   可是柳依仙子站在台上,等掌声渐渐熄灭之后,继续说道,“为了感谢燕子坞师生的热情欢迎,请允许峨嵋的学生们为大家献上一段剑舞。临时准备,排练不周,还望大家多多包涵。”
   柳依仙子说完,主席台上峨嵋的女生们立刻齐刷刷地站了起来。其中十来个从身后拿起红漆白底的长圆型腰鼓,挂到身上,另外二十位少女,则手握峨嵋佩剑,列队翩然走到高台上,摆成一个四乘五的方阵。女生们身上的红色长裙裁剪非常贴身,完美地称托出女生们婀娜的曲线,台下的燕子坞学生一个个全都屏气凝神,目不转睛。
   姚伯楚只得作罢,将学生代表讲话推到表演之后。
   在一阵几乎令人窒息的短暂的寂静后,主席台上的十余名女生开始敲响了腰鼓。鼓点轻柔平缓,却清脆整齐。高台上的二十名红裙少女一起拔剑出鞘,随着鼓点划出优美的剑招。
   剑舞自古有之,但是大约四、五年前,姑苏城观前街上历史最悠久的翠玲珑剧院重新包装,推出了一种将美女,剑法和以鼓乐为基础的节奏舞蹈糅合在一起的新剑舞,一时间姑苏城万人空巷,争相观看,几个月里都一票难求,之后的几年里,新剑舞迅速传向杭州,扬州,洛阳,直至京城,成为大江南北演艺界的最新潮流。
   燕子坞虽然离姑苏城不远,但作为千年名校,风气自然相当保守,校庆、节假晚会上的文艺表演都以传统歌曲舞蹈为主,此番看到峨嵋表演的竟是时下最流行的新剑舞,台下一下子沸腾了起来,掌声,叫好声几乎要盖过腰鼓的韵律。
   周云松坐在台下最前排,欣赏着剑舞。他的左手边,坐的都是来自三大媒体的记者和画师。刚才慕容校长上台讲话前,他已经简短地回答了他们的几个问题。
   周云松无法像他的同学们那样全情投入到剑舞的欣赏中去,他一会儿要代表燕子坞和峨嵋的天才少女王素比剑。慕容校长之前已经叮嘱过他,要他在表现出一定优势的情况下让王素半招。这其实是一个很高的要求。周云松虽然经历过无数次高水平的对练,但像这样代表学校和别的武校的顶尖学生比试还是第一次,心中难免会有些压力。
   周云松并不认识王素,不过想来一定是高台上领舞的两个最美的少女之一。谁说上天是公平的,集美貌身材和武功于一身的王素明明是上天最大的偏爱。
   周云松正思咐着哪一个是王素时,耳边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这声音既熟悉,又有点古怪。
   声音说道,“周云松,你仔细听我说完,不要转头,也不要说话。”
   周云松吃了一惊,声音分明是一个他认识的人所发出,但是却非常的不自然,仿佛被什么很厚的东西蒙住一样。
   “我是杨冰川教授,”声音继续说道,“我现在正用腹语传音入秘和你讲话。”
   周云松才恍然大悟,他不敢转头,只是用眼角的余光向主席台上扫了一眼。杨冰川教授面无表情地看着台上的表演。
   腹语和传音入秘是两种不同的功夫。腹语是通过将内力振动控制到颠毫,从而模拟本由声带口腔和舌头组合发出的各种语音。传音入秘则是在说话时同时用内力消减掉其余方向上的声音振动,从而使声音只传播到一个定点。这两种功夫都极其难练,需要极高的内力修为和天赋,而能把这两种功夫同时练成并结合起来使用的人武林中几乎没有,正史中也只记载过北宋时期大理的延庆太子能够用腹语传音入秘。
   现在看来杨冰川教授也可以做到,但他为何要在这个时候用这样的方式跟周云松讲话,难道是对一会儿和王素比剑之事有什么临时的交待?
   “时间不多了,你要记住我说的每一句话,”杨冰川教授继续说,“你先记住这几句口诀……”
   周云松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集中精神倾听杨教授的吩咐。台上峨嵋精彩的表演从他的注意力内渐渐淡去,四周嘈杂成一片的喝彩叫好也都被他过滤成了遥远的背景,
   如果这时候有人从舞台上看着周云松和他身边的人,将会是一个十分滑稽的场面。燕子坞的学生和媒体记者一个个都瞪大眼睛,半张着嘴,脸上一片兴奋和激动,而周云松如一具雕像般坐在那儿,表情里充满了迷惑和震惊。
   杨教授说得非常简短,但是每个词语,每件事,每段口诀都让周云松感到陌生和不解。周云松听完后想问无数个问题,但是杨教授已经没有时间给他这个机会……
  
   六名燕子坞的学生和丁珊一起乘着渡船向本部校区进发。
   张塞和袁亮毛俊峰他们聚在船头,商量着一会儿到梨花渡后的战术。丁珊独自一个人在船尾靠着船舷站着,冷漠的表情里透着悲戚。
  周远走到船尾,想去安慰一下她,但是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他只是站在乌篷边,呆呆地看着她。尽管容貌完全不像,但周远不知道为什么竟联想起了王语嫣,是因为那一缕相似的淡淡的哀愁吗?
   周远最后叹了口气,独自走到乌篷里坐下。那里平时只供教授们休息,有着非常舒适的座椅。周远再次从怀内拿出杨冰川教授给他的那张写着公式的纸看了起来。
   之前和丁珊一起去曼陀山庄找黄毓教授时,他在船上已经研究了一会儿,虽然没有什么突破性的进展,却已经有了些头绪。周远采取的方法是,先不管公式里那些变量参数的武学意义是什么,而当作一道纯粹的数学偏微分方程来解答,看看究竟能算出什么样的结果。周远对数学优异的天赋让他成为了一个解微分方程的高手,多年的练习使他对方程有一种近乎可怕的理解,许多没有任何特定方法可解的微分方程,周远都可以利用他远超一般人的直觉,猜想出答案大致的形态,然后再一一攻破细节。
   周远花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就猜到了方程的答案的大致形态。这个形态是如此的熟悉,如此的大名鼎鼎,以至于周远不敢相信这会是对的。这个答案非常荒谬但是却又合情合理,数学上均衡完美,可是武学意义上却一片混乱。
   周远将答案的细节一一算出,然后反复验算,最终发现自己的计算无懈可击,那个著名的,熟悉的自然力方程,就是这个偏微分方程在合理的初始和边界条件下唯一的解!
   周远深深吸了一口气,靠到坐椅背上。
   这个偏微分方程是杨冰川教授发现的吗?他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凭杨教授的数学修为,应当也能将方程解开,他是否找到了和周远一样的解呢?杨教授给他这个方程纯粹是作为学有余力的理论练习,还是有别的用意?这样的一个方程,在武学上,究竟意味着什么?
   周远的脑海里,充满了疑惑。
   这时候,袁亮穿过乌篷,走到船尾,抱拳对丁珊说道,“可否请丁姑娘一起到船头,商量一下一会儿到梨花渡时行动的策略?”
丁珊犹豫了一下,跟随袁亮走到船头。
   众人商量的结果其实很简单,到达燕子坞本部以后,首先要想办法点燃校卫值守室里的红烟,或者用其他的办法通知慕容校长和各系主任。如果不行的话,则要想方设法逃离燕子坞,到姑苏城向官府和武林其他的武校报信。最后实在不行,就退回曼陀山庄。但是曼陀山庄完全是一座孤岛,退回来,其实等于退入了死路。
   渡船已经驶过了雾气弥漫的鬼蒿林区域,眼看马上就要到达梨花渡。丁珊、袁亮、季菲,毛俊峰等都手握兵器,紧张地站在那里,准备着进行一场形式不清,把握不大,结局不明的战斗。从小到大的和平生活让他们无法想象一会儿的情形会是怎样,他们心中甚至还都有一丝侥幸心理,希望渡船到港以后发现一切都只是误会,或者慕容校长和杨冰川教授已经制伏了安护镖局,解决了一切。但是当渡船驶出芦苇塘,梨花渡的一切都展现在眼前时,他们的心一下子都凉了半截。
   近三十名校卫手执兵刃守卫着梨花渡,值守室的门窗俱破,地上躺着好几具值守的尸体,房顶上用于升起红烟的烟囱也已经被彻底拆除。
  
   参合堂内的高台上,峨嵋的剑舞表演仍在继续。
   周云松仍然置身事外般地呆坐在那里,杨教授的嘱托已经快说完。
   “另外,”杨教授最后补充道,“如果你找到周远……就是昨天在我课上发言的那个理论系学生……带上他……也许会对你有意外的帮助。”
   周云松想不出那个不会武功的书呆子会对他有什么帮助,但是杨教授已经给了一连串令人费解的指示,多这样一条也不算什么了。
   这时候,峨嵋女生们腰鼓的节奏陡然间加快,鼓点由轻柔舒缓,一下子变得快速高亢。与此同时,台上的二十名峨嵋少女突然间扯去红色长裙的下摆,刚才端庄高贵的长裙装束,陡然间变成了时尚性感的连衣短裙。这些穿着鹿皮长靴的美少女们随着玉珠落盘般的腰鼓节奏,快速变换着队形,舞出一串又一串高难度的剑花。她们奔跑着,滑动着,凌空翻越着,队形时散时聚,剑尖开始交错、碰撞,交汇到鼓点里,和出更错落起伏的优美节奏。
   台下燕子坞学生彻底疯狂了,他们从来没有看过这么精彩的表演。姑苏城观前街翠玲珑被黑市炒到五两银子一场的剑舞表演,和这个相比,只能算是三流水准。他们纷纷站起来,不知疼痛地拍着手,喝彩,嚎叫,直到声音沙哑。
   随着二十名女生一连串眼花缭乱的连续交替翻越动作以后,每个人从长靴里抽出两支烟火棒。鼓声先嘎然而止,然后变成越来越快的连续敲击,当鼓点快到不能再快时,二十名女生将手中烟火棒一交,然后往斜前方一举。那些烟火棒先是冒出火星,然后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爆响,一枚枚绚烂的烟火绽放到参合堂的空中。
   这是完美的收场。烟火将参合堂变成缤纷的殿堂,殿堂的中央,峨嵋女生们定格成优美的姿态。雷鸣般的喝彩响彻全场,欢迎活动终于达到了真正的高潮。连姚伯楚,和系主任们,也都站起来热烈鼓掌。只有慕容迟,杨冰川和柳依仙子和峨嵋腰鼓女生身后的那七个安护镖师,用冷峻的目光看着这一切。
   烟火缓缓落下,消失。参合堂内充满了硫磺和硝烟的味道,这味道弥散着,飘浮着,布满在空气里,通过嘴巴,鼻孔和体肤,缓缓渗透到那些依然站在那里兴奋地鼓掌叫好的燕子坞学生的体内,也渗透到峨嵋学生,以及主席台上所有人的体内。
   热烈的气氛仍然维持了短暂的一段时间,然后先是高台上定格的女生们缓缓地倒下,再是周围座席上的燕子坞学生和媒体的记者缓缓地倒下,许多人在昏过去时,脸上还依然带着兴奋痴狂的表情。最后轮到主席台上,姚伯楚和各系的系主任们挣扎着调匀脉息,运功抵抗着,但还是一脸痛苦地缓缓倒下,柳依仙子在倒下去之前,一脸绝望地看着慕容迟,和杨冰川,终于说道,“请你们……一定要救峨嵋的学生……”
  
   后来,《晓生评论》上有一篇回顾文章的开头一段是这样写的:
  
   “在整条武林历史的长河里,我们对江湖的兴、衰、治、乱并不陌生。正与邪的力量从来都没有停止过碰撞和较量,当黑夜进入最漆黑绝望的时候,我们从不放弃对即将到来的黎明的期盼,而当和平成为了习惯和想当然的时候,我们也总是警惕着下一场风雨飘摇的到来。
   然而,从来没有一次江湖的动荡,是以这样突如其来、众目睽睽和肆无忌惮的方式开始。这种对江南千年的武学院,对所有和峨嵋有着关联的豪门帮会,乃至于整个武林的挑衅,竟然在三大媒体的见证下赤裸裸地展开。
   这种无耻和冷血的手笔让我们每一个人都目瞪口呆,不寒而栗,让我们每一个人都感到无助和绝望。这一次的暴风雨,是否会更加猛烈,这一次的冰霜,是否会无比寒冷,这一次的黑夜,是否会格外漫长……”
“放下兵刃!”
   “慕容校长有令,渡口已经关闭!”
   梨花渡口的校卫纷纷呼喝。
   “我们要见慕容校长!”
   “你们快去通报慕容校长!”
   袁亮和毛俊峰也在船头喊。
   渡船一点一点向渡口靠近,但是两边任何一方显然都没有要遵守另一边指示的意思。
   当渡船最终靠岸的时候,毛俊峰高高跃起,用最著名的“漫天花雨”的手法,散射出近百枚小型暗器。武学发展到现在,这漫天花雨的手法已经被差不多优化到了极致,毛俊峰跃起的高度,出手的角度,以及每一枚暗器的轨迹,互相间的配合,覆盖的范围都经过了精确的计算。
   渡口的守卫们纷纷惊叫,将手中刀剑疯狂地舞出一道屏障来遮挡暗器,这时候丁珊和袁亮一左一右,挟着漫天花雨之势,跃到岸上,两把剑挥、斩、点、刺,顿时就有八、九名校卫发出惨呼,受伤倒地。
   随后季菲,毛俊峰,章大可,甚至张塞,立刻也各执兵刃,冲上岸去。周远知道张塞本科毕业于泰安一所武校,从小不喜武术,爱读历史的他最终获得燕子坞武学历史研究所的全额奖学金,来这里攻读博士。这是周远第一次看到张塞动手,虽然比丁珊袁亮要差很多,但是一招一式还是颇有科班出身的风范。
   这时候袁亮击倒身边两个校卫后,回头朝众人看了一眼,然后施展轻功,几个纵跃,跳出圈子,朝参合堂方向奔去。两个校卫回身要追,丁珊娇叱一声,跃过去拦住去路。
   刚才在船上,众人已经商议好,由袁亮携带黄毓教授的书信,突围去寻找慕容校长和各系主任,其余人负责掩护。
   袁亮往前刚奔了没几步,面前突然闪出一个人,正是校卫队的副总长韩家宁。
   袁亮正要上前,韩家宁身后又闪出一排黑衣人,其中两人呼喝一声,已到近前,袁亮挥剑接战。
   只斗了约五六个回合,袁亮心中就一沉。这些黑衣人的武功比校卫们高出太多,任何一个,他都需要极尽努力,方能胜过,对阵两人,他根本没有胜算。而那一排黑衣人,至少有十个。韩家宁手一挥,其余的黑衣人也纷纷加入战阵。
   袁亮深知自己身负大家的重托,咬紧牙关,将内力提升到极致,施展出燕子坞剑法里最高明的“燕来剑法”。这“燕来剑法”传承自传统的“春泥剑法”,但是却经过了武学理论黄金时期燕子坞理论系大师们的优化雕琢,成为当世最高明的剑法之一。根据《晓生评论》里的剑法排名,燕来剑法已经超过由张三丰亲自发明,并由武当世代大宗师们改良的太极剑法,仅次于五岳剑校华山分校孤本单传的绝世剑法“独孤九剑”。
   但是这燕来剑法因为经过极精密的优化,每招每式的分寸都要拿捏到完美,才能体现出其绝妙,如果某一招的方位角度稍有偏差,本来的妙招便会立刻成为庸手,甚至破绽百出,瞬间崩溃。所以燕子坞剑法系规定,燕来剑法必须要熟练三年以上,方可正式对敌。
   袁亮大三开始习练燕来剑法,所以此时使用,已是违反了剑法系的系规了。但是现在一切关系到燕子坞的安危,什么系规校律,都只能置之脑后。
   这燕来剑法一施展开,两个黑衣人明显感到吃紧,袁亮的剑突然间开始从令他们非常不舒服的角度刺过来,而当他们试图化解时,却发现这些剑招之后还蕴藏着更加复杂的变化。两个人打一个人的优势完全体现不出来,反而还被莫名其妙地相互牵制。袁亮抖擞精神,一招接着一招将两个黑衣人疲于奔命的防守逼到退无可退,挡无可挡,然后喝一声,跃起空中,自上而下攻去。这一招叫“归燕南飞”,是燕来剑法里最强的杀招之一。
   由于之前完美的压制,这一招归燕南飞是无懈可击的,袁亮一剑刺入一个黑衣人的锁骨,又斜着从另一个的胸口深深划过。两个人均发出惨叫。袁亮心中一喜,立刻向前冲去,可是他只迈出一步,眼前突然闪出一个身穿白衣之人,那人的身法极快,就好像是凭空出现一样。
   白衣人当胸拍过来一掌,袁亮立刻感到一股令人窒息的内力逼压过来。袁亮运内力抵抗,然后沿着双方内力相交的气障曲面滑过去,一招“双燕争泥”反刺对方。
   几丈远渡船上的周远暗暗叫了一声“不好”。
   周远一直在关注着战局,尤其是袁亮。刚才看到他施展出完美无暇的燕来剑法,心里一路叫好。但是这一下,袁亮却做了两个风险很大的选择。
   双方内力相抵时,中间会形成一个气障曲面,沿着气障曲面移动,将会获得额外的加速度,但是移动的轨迹也会变得可预测,如果对方的轻功比自己高出许多的话,是极其危险的举动。袁亮另一个危险的选择就是在这种匆忙的情况下继续使用容易出错的燕来剑法而不是先用自己比较纯熟的剑招稳住局势。
   果然那白衣人以迅疾的身法移动到了袁亮前方,又是一掌。袁亮吃了一惊,手中剑迅速变招,可惜匆忙中角度稍稍偏了一些。白衣人一声冷笑,身体又一移,堪堪避过袁亮的剑尖,然后一掌结结实实地打在袁亮胸口。
   袁亮意识到自己剑法的偏差时已经太晚,连“风帘翠幕”那样的急退防守也已经来不及,他只感到胸口一阵剧痛,口中喷出一口鲜血向后倒去。那白衣人抢上一步,又一掌从头顶拍落,眼看就要致袁亮于死地。
   就在这时,丁珊击倒了一名黑衣人挥剑赶来,施展晓芙剑法阻住了白衣人。
   白衣人没有兵器,却不慌不忙,凭借快速绝伦的步伐和掌中强劲的内力,很快占了上风。可是丁珊为救袁亮竟不肯后退,硬是在险象环生的防守中挡在袁亮身前。
   周远一看这白衣人的武功,立刻联想起了昨晚那个蒙面男子的刀法。虽然白衣人的武功要高强许多,但是在套路上却颇有相似之处,都具有那种和教科书上的武功格格不入的怪异。这种怪异,准确地说,是一种古朴和粗糙。
   现代武功,经过张三丰大一统理论的启蒙,和后辈无数武学大师的发展,已经是一种非常精细的武功。可是这白衣人的武功却仿佛直接传承自张三丰之前的时代,没有一丝一毫优化的痕迹。在周远看来,他的每一招都像是瓷器的泥胚那样,粗鄙而原始,但是这种原始的招法又不失厚重和精妙。
   白衣人这时双掌翻动,急催内力,准备用泰山压顶般的力量彻底摧折晓芙剑法。忽听耳边风起,韩家宁在一旁叫声小心。
   白衣人往旁边一撤步,一把剑已经刺到。来人使用的仍是燕来剑法,但比袁亮要更加熟练一些。这人正是周云松。
   当参合堂里峨嵋少女们放起烟火时,杨冰川教授用传音入秘说一声“走!”
   趁着所有人的注意里都集中在高台之上,周云松沿走道迅速奔到参合堂南侧的一个偏门,出指点倒守卫。这时候,他已经闻到了烟火硫磺中一股淡淡的奇怪味道。
   周云松按照杨教授的指示,找到东首的贵宾休息室,从火炉后的一条暗道跑出参合堂,迅速奔向梨花渡,正看到袁亮中掌倒地,丁珊抢过去救援。
   “快上渡船,撤回曼陀山庄!”周云松挥剑敌住白衣人后高喊。
   丁珊趁隙俯下身抵住袁亮胸口,替他稳住体内已经完全紊乱的气息。袁亮摇了摇头,轻轻说,“不要管我……”,然后从怀中拿出黄毓教授的书信,递给丁珊。丁珊刚接过去,袁亮又吐出一口鲜血,身体一软,闭上了眼睛。
   章大可,毛俊峰,季菲和张塞本已抵抗不住黑衣人的进攻,听周云松一喊,立刻往渡船上退去。丁珊将书信放入衣内,见周云松缠斗住白衣人,算准一个机会,自下而上,一剑刺向白衣人的咽喉。这一招,正是昨晚在太湖边丁珊刺杀蒙面男子的绝招,是晓芙剑法中的杀招“仙芙出水”。
   眼看这一剑就要刺穿白衣人的咽喉,那白衣人突然身形一矮,笔直向后退去。周云松和丁珊同时“哎”了一声,又是可惜,又是惊讶。白衣人的笔直后退看上去根本无从借力,完全有违武学定理。可是这一退却确确实实在两人眼前发生。
   两人并不追过去,而是双双奔回渡船,面对燕来剑法和晓芙剑法,那些黑衣人也不敢直撄其锋,纷纷躲闪。众人回到船上,两名船工立刻将船撑离岸边。
   韩家宁带人追至湖沿,看到周云松和丁珊两把剑守在船尾,竟没有一个人敢跃过去攻击。但是湖上却划过来两艘载着安护镖师的小船,飞速从水上包抄过去。
   “划得快一些!”周云松大喊。他知道只要把船划入芦苇荡中,对方不识道路,便无法追赶。
   两名船工仍一言不发,奋力撑船。渡船破开水波,朝芦苇荡内疾进。
   这时候韩家宁一挥剑,指挥十几名校卫在湖岸前列成一队,每人手执一个长圆形铁筒,瞄着渡船。韩家宁一声令下,校卫们运内力一击铁筒底部,一阵火药的爆破之声后,筒内数百件小暗器如天女散花般撒向渡船。
   这是朝廷和地方巡捕队常用的武器,其威力相当于数位暗器的顶尖高手一齐掷出“漫天花雨”,尽管线路随机,但是成千上百的数量已足够弥补线路的不足。
  周云松和丁珊同时大喝“小心”,船上所有人都抡开刀剑,舞的密不透风,张塞舞剑挡到周远身前,而周远却拼命摇手,大喊“保护船工!”
   但是一切都已经太晚,两名船工随着一阵暗器的飘过双双倒地。章大可和毛俊峰分别到船头和船尾把住船槁,但是船工们分别身中十余片暗器,已然毙命。
   渡船这时候已经凭着惯性,冲入了芦苇荡,船上所有人都心里一凉。
   “有谁认识路吗?”章大可和毛俊峰喊道。他们的心里其实很清楚,本部和曼陀山庄之间的行船口诀只有船工们知道,可是他们还是带着万分之一的希望问着。
   张塞和周远奔到船头,他们是船上在两地摆渡次数最多的人。
   “这里往左!”
   “那里往右!”
  两人凭着记忆指挥着,但是很快两人就出现了不一致,然后就谁也不知道该怎么走了。
   周围茫茫的芦苇丛扑面而来,每一株,每一丛都是那么的相似。毛俊峰和章大可胡乱地撑着船,在完全望不到边的芦荡里穿行。
   “这里转不转?”
   “这样走对吗?”
   他们声嘶力竭地叫喊着问。周远和张塞默不作声,他们早就完全失去了方向,搞不清了东西南北,既不知道曼陀山庄在哪里,也不知道燕子坞本部在何方。
   天上渐渐地聚拢来一块乌云,仿佛是降临在这座千年武校上的一团阴霾。不一会儿,天空中就沥沥地下起了秋雨。江南的秋雨凄凉而阴冷,湖风萧瑟地吹拂着,让所有人都禁不住打起了寒颤。
   “袁亮呢?袁亮怎么样了,他死了吗?”季菲悲哀地叫着,她迷茫地望着周围渐渐浓烈的雾气,已经泪流满面。
   “怎么会这样啊……怎么突然之间会变成这样啊?”她哭喊着跪到地上,雨水打湿了她漂亮而时髦的衣裤。
   就在早晨,她还是刀法系被老师宠爱的高材生,男生们瞩目的焦点,毕业后即将去宝生钱庄履职的前途无量的少女才俊。可是现在,一切都烟消云散,周围是如鬼影般的芦苇,漫天是决绝的秋雨,没有了船工,这渡船唯一的终站,就是瘴气重重,腐尸遍野的鬼蒿林。
   没有人能够从鬼蒿林里出来过!没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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