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基本事实的讨论-马骁Kevin

qs · 发表于 2016-1-25 21:24:03

qs注：在帝吧出征的大背景下，此文是少有的连贯表述当前两岸关系真实现状的文章，特转以襄理客中者。

有些事实和道理很简单，但总得有人讲。

海峡两岸虽然制度不同，但在过去半个世纪都创造了令世界瞩目的经济奇迹，充分证明了华人社会的发展潜力。如果这种发展最终止于一场两败俱伤的大战，那将是整个民族的一场大灾难。这篇文章中的大部分内容都源自网络，互联网时代是知识面前人人平等的时代，你并不需要一个两岸问题专家，就能找到问题的答案。本文力图避免讨论立场观点，而致力于厘清一些基本事实。

事件起因并不复杂。16岁的台湾女艺人周子瑜是韩国少女组合“TWICE”的成员，在韩国电视节目中播放的一段视频中，TWICE成员们依次做自我介绍，而赵子瑜手持“青天白日旗”介绍自己是“台湾”艺人。这件事情开始并没有引起太多人注意，直到她被“爱国”歌手黄安举报为“台独艺人”后，事件持续发酵，在大陆一边掀起令人瞠目结舌的反台独浪潮。

“反台独”自然首先要理解什么是“台独”。和大部分人 “台湾自古以来就是中国领土”这一认知恰恰相反的是，台湾和历代中原政权的联系少的可怜，在清朝之前也从未被视为中国领土。公元1624年之前的台湾属于原住民(大肚王国和大龟文王国)，和大陆基本没有关系。1624年到1662年的38年间，台湾部分被西班牙和荷兰殖民统治。之后明朝灭亡后，郑成功逃离大陆并赶走台湾西人，改台湾为东都明京，建立台湾历史上第一个汉人政权，他祖孙三代以“大明延平王”统治“东宁国”21年。公元1683年，郑克爽降清，台湾开始了212年的清治时期，直至1895年，日清签订《马关条约》，台湾被割让给日本。日本统治台湾50年后，因败于二战，被迫交出台湾。国民党进驻台湾接受日军投降，并强行宣布“光复”，自此台湾进入民国时代。从上面的台湾简史中，不难看出，在中华文明数千年的历史长河中，台湾属于“中国”的时间，满打满算也不过是清治212年和民国退守台湾前的4年。

即使是在时间最长的清治期间，大清中央政府长期采取的也是防台而治台的消极统治政策。举两个简单例子，1871年，54名琉球人因台风漂流到台湾，被原住民所杀，日本派代表要求清政府处理，清政府却以“生番系我化外之民”为由拒绝，而导致日本出兵[11]。之前发生在1867年的美国十余名船员被原住民杀害后，同样由于清朝的消极对待，最后美国驻厦门领事与恒春半岛十八社首领签订了《船难救助条约》，这基本等于否定了清政府在番地的管辖权[12]。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你要求台湾民众认同“台湾自古以来就是中国的一部分”实在是强人所难。台湾的历史几乎就是“被殖民”的历史，所以民众基于“本土意识”渐强而进自发进行的“台湾独立运动”是一个正当要求。台独历史悠长，可以追溯到日据时期，因大清割让台湾给日本引发民众不满，而于1895年5月成立的“台湾民主国”。不过本文不想展开那么多，只想提一下当代台独的起源。

1945年日本战败，麦克阿瑟发布命令，要求台湾日军向蒋中正投降，而国民党受降后，单方面宣布“光复台湾”。美英等国家均不同意，因为战后殖民地处置应当遵循“自决”的原则，国民党对台湾的占领并不合法，这就是当代台独的法理依据。台独认为国民党在台湾的统治同样是“殖民统治”，而台独也成为台湾民主运动的一部分，最终成功终结国民党的独裁统治，使台湾走上民主社会的道路。从上面的介绍不难看出，台独是根植于台湾本土的政治思想，并不是什么受到美帝唆使的反共力量。台独也是台湾民主政治生态下的一个正常存在的意见团体，有法理基础也有民意基础，你可以反对它，但不能随意贬低甚至妖魔化它。在一个苏格兰独立都可以公投的时代，如果不能平等的去看待自己同胞中持不同政见的群体，而一定要以敌我观念去解读别人的社会，把台独贴上“台湾社会毒瘤”[2]的标签，不能说不是一个悲哀。

说完台独，要说说周子瑜是否手持“青天白日旗”是不是台独行为。答案是不好说，除了她作为一个未成年人，根本还谈不到什么独立成熟的政治立场，还因为台独也不是铁板一块。大陆人习惯把一个群体简单贴一个标签，动辄说美帝怎样，台独如何。而其实在一个民主社会中，大家具有完全统一的思想反而是很奇怪的，认同一个大的方向而保留各自不同意见才是一个常态。

台独分子之间也有不同的主张，其中最主要的是“台湾共和国”和“中华民国是台湾”[1]。不过周子瑜事件的讨论还远达不到这个层次，如果我的理解正确，大家争论的其实只是“认同中华民国”的人是不是台独。回答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很简单，找张“中华民国”的地图一看便知了。

至于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却引起轩然大波，原因就在于对于两岸“一个中国”的不同解读，而且有趣的是，正反两方都会拿出 “九二共识”来支持自己的主张。1992年11月中国大陆的海峡两岸关系协会与中国台湾的海峡交流基金会两个准官方组织会面，讨论了如何表述“一个中国”的原则。但是九二共识这个名词并不是在会议上达成的，因为会议双方并未签署任何书面文件。这个词其实是2000年4月底台湾大陆事务主管部门负责人苏起正式提出的新名词，用以模糊政治分歧，强调名族认同，并以此为基础建立更多互惠互利的经济政治协议。大陆方面一开始并不认可，但后来才逐渐接受并开始使用“九二共识”的说法。因为没有书面文件，两岸各方对于“九二共识”的表述基本上都是各说各话。大陆方面一直说的是““海峡两岸均坚持一个中国的原则”的共识[4]；而国民党说的是“一个中国，各自表述”[3]，你说的你中华人民共和国，我说我的中华民国。

由于双方的表述并不一致，没有参与两岸关系协商的民进党，一直攻击国民党搞暗箱操作，其实两岸根本没有共识，主张以公开透明的民主程序来建立新的共识。2000年以前，大陆官方对内的表述一直是三句话“世界上只有一个中国，台湾是中国的一部分，中华人民共和国是代表全中国的唯一合法政府”，所以在民间更狭隘的理解为“台湾是中国的一个省，只要你不举五星红旗就是台独”，并逐渐形成了大陆的主流民意。这也便是黄安举报“台独艺人”和网络上万众一心的“抵制周子瑜”现象的基础所在。

按道理讲，大陆官方应该是欢迎并鼓励这样的“爱国意识”，并可以此民意向对岸施压，进一步推进大陆方面“一国两制”的主张。但实际的情况是，国台办在抵制周子瑜的过程中保持沉默，并在周子瑜道歉引起台湾舆论反弹后，回应此事为“某些政治势力”挑拨的事件。此后中国中央电视台的付费频道“风云音乐”于1月15日、16日相继播出周子瑜与团体“TWICE”的歌舞表演及MV录像带。接着在1月16日台湾选举当天傍晚，黄安在新浪微博的4篇博文被删除，评论功能被关闭，大量中国大陆网民的留言神秘消失。大陆官方的做法暗示着，国台办和相关部门其实处于在一种非常尴尬的地位，而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在于大陆民意和政府立场之间的偏差。2000年后，由于台湾舆情的变化和应对民进党的竞争，大陆对台政策做出了调整，拉近了国共两党的差距。大陆官方对外的两岸政策的表述也由老三句变成了新三句，即“世界上只有一个中国，大陆和台湾同属一个中国，中国的主权和领土完整不容分割”。从“老三句”到“新三句”，北京淡化了“中华人民共和国”作为唯一合法政府的表述，给国民党的“各自表述”留下了相对模糊的空间[6]。

但这个变化并没有反映到大陆有关部门对内的宣传口径上，所以对内依然是老三句，而对外北京已经逐渐默认了台北政权现实存在这样一个事实。大陆对内对外所用表述的差异，其实是给了民进党更多攻击国民党的空间，于是在过去几年中，国民党支持率每况愈下。面对此种情况，大陆毅然做出重大让步，于2015年11和台湾实现了两岸领导人的首次相会。“习马会”在大陆被广泛报道为两岸关系的重大突破，但对于到底突破了什么却语焉不详。其实，习马会就在于大陆软化了之前“一个中国”的立场，承认了台湾政权的对等性，间接支持了国民党对于“九二共识”内涵进行的“一中各表”的表述。“习马会”的进步意义应该予以充分可能，这是大陆方面释放的善意，也是相当高明的攻守兼备的策略，进可以用“承认九二共识”来帮助国民党提升选情，退也为蔡英文当选后两岸继续协商做了铺垫，为两岸关系的进一步发展留下足够的操作空间。

不过“习马会”的努力，包括2008年后大陆对台的种种让利优惠政策的付出，在黄安的几条微博中几乎都烟消云散了。周子瑜道歉视频被播放后，环球时报宣称获得“全胜”[10]，而这个的画面被传回台湾时，台湾舆论一片哗然，连朱立伦也不得不表态支持周子瑜。但是大选选情已经不可逆转的呈现一边倒的趋势，很多原本深蓝的选民最后都投票给民进党，蔡英文最后以689万票当选。据台湾“两岸政策协会秘书长”的网络调查，周子瑜事件造成了约逾134万台青年决定投票或改投，两岸关系要倒退十年不止。造成这个结果，显然并不是因为“大陆人欺负我们的小女生”这么简单，而是因为黄安无意中捅破了一层窗户纸，就是原来国共双方一直在有意无意掩盖的事实，事实上两岸之间一直缺乏信任和共识，这也支持了民进党关于“两岸之间根本没什么九二共识”的说法。正因为如此，周子瑜事件才能对大选选情造成如此重大的影响。当然这种影响也不是短时间内可以被消除，要弥补两岸关系和民众互信，两岸领导人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和诚意。

最后想讨论的一个问题是，蔡英文上台后会不会搞台独？。我觉得答案是不会，不要说大张旗鼓的搞“台独”，甚至对于一些可能刺激大陆的小动作，她都会相当谨慎。原因很简单，她赢的是一场民主选举。对于资本主义民主选举，我们受到的教育是，因为最后选来选去哪个党都无所谓，所以选举根本就是一场无意义的金钱游戏。这个说法的部分事实是正确的，但是因果关系是不对的。在整个大选过程中，总统候选人的政治主张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大选对于台湾社会来讲，是一个政治精英和普通民众互动的过程。政治家们提出主张，而后通过基层访问，竞选集会，民意调查等各种方式收集民意的反馈，对自己的政治主张进行调整，使之更加符合民意，以争取到最多选票。这样，经过整个大选年的互动，主要竞争对手的立场和主张最终会非常接近，这是因为只有中间的路线才能争取到最多选民的支持。

所以，最后“选哪个党都差不多”的结果并不是一开始就决定的，而是竞选活动的结果。至于“选举是金钱游戏”的说法，也可以基于事实来讨论。2016台湾大选的花费还没有最后公布，之前有预估是17亿台币。我们给它加些码，就算23亿台币，2300万台湾人平均下来就是每人100台币。就是说每个台湾人花了一杯星巴克咖啡的钱，来整合全社会的共识，这样的“金钱游戏”已经不能用合算来形容了！根据台湾2015年9月公布的台湾民众统独观调查，结果显示维持现状有56.1%、赞成独立为25.4%、支持统一为7.7%。所以，无论国民党还是民进党上台，“维持现状”都是现实的选择。蔡英文在胜选感言中也提到，“维持现状是我对台湾人民和国际社会承诺，我一定说到做到。我也向大家保证，未来我处理两岸关系，会积极沟通不挑衅，也不会有意外”。这个立场和马英九对于维持两岸关系的处理并没有本质的不同。而由于大陆决策系统的不透明，今后两岸和平的前景的不确定性恐怕更多的是在海峡的这一边。

年轻人是两岸关系走向的决定力量。不管是对岸在大选中崛起的“时代力量”，还是大陆这边出征FB的“帝吧”，国共对决的这一页已经被翻过去了，越来越多的新生代开始参与到社会政治活动中，并不可避免的影响者两岸社会的政治生态。不管决策者们是否愿意，两岸话题的设置已经悄然从“独统之争”转变为“价值观之争”。无论是“一国两制统一中国”还是“三民主义统一中国”都已经成为历史，人们最终会发现，两岸和平统一是一定要建立在相近的价值观基础上的，否则任何“共识”都只是空中楼阁，不能长久。

帝吧勇士们在蔡英文的FB下刷“八荣八耻”，朗诵诗歌和晒美食美景，都完全不能唤起对岸年轻人的共鸣，除了把自己感动的稀里哗啦几乎毫无用处。如果“帝吧”网友不是自说自话求对方认同“祖国统一”，而是去努力理解他们的台湾同龄人对于“台独”理解，然后用“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去驳斥对方网友的“资本主义腐朽价值观”，或者用坚实的历史事实去证明“台湾是中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这样的讨论才会变得更有建设性。我觉得，也许这样辩着辩着，海峡两岸和平统一的路径很快就会在两边年轻人逐渐心中明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