贱妾何聊生 *************************** 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 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 十八曰
一. 我叫籍,是楚国的贵族。爷爷项燕在前线抵抗秦军。 我有着一双重瞳。人说重瞳的人或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或叱咤沙场,铁石心肠。叔叔请人给我相了面,说是天命注定:儿女情长。叔叔将那人赶了出去:“项家之嗣,岂能缠绵于斯?胡言!胡言!”但是,我相信这位江湖走士的话。那年,我十岁。 秋天,她随着奶奶,来到府里做丫环。生性顽劣的我,竟痴痴地望着她。忘了将手中的臭稀泥摔在仆人脸上。稀泥落了下来,滴在地上。叔叔大怒,扇了我一巴掌。她偷偷地笑了,却不看我,头低低的,只是盯着地板。由于是秋天来的,她便被唤做秋菊,做了我的近侍、玩伴。 她的颊总白里透着点红晕,令人目痴。我发觉我喜欢她,对她可是言听计从。我从前总喜欢和稀泥,她嫌脏,我便不玩了,又跑出去要那些伙伴们都不许玩泥。有几个伙伴不同意,便受了打。她又劝我别打斗,我便又跑过去跟那几个伙伴道了歉。这有什么?不过是道歉,只要她开心,我怎样都愿意。 我们一起唱着悲凄的楚歌,一起吃路上卖的糖串,一起在门上贴红,一起玩元宵节的花灯,一起做纪念屈大夫的粽子,一起偷偷地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月,然后一起笑,一起跳。 转眼间,我十七了,她十五。 有一天她的手红通通的,是被打的。我急着问她,怎么了。她却咬着唇,忍着泪,不肯说。 我们仍然一起唱悲凄的楚歌,只是她不再是挽着我的手唱;一起吃路上卖的糖串,只是她不再啃我的糖串;仍然一起在门上贴红,只是她贴得飞快,贴完后就溜了;仍然一起玩花灯,只是她仅是把花灯放在石桌上,偶尔夸赞下;仍然一起做纪念屈原的粽子,只是她不再特意放铜钱在其中让我尝再夸我福气,一定会娶上好媳妇;仍然一起看中秋的月,只是她不再把月比作我的重瞳,而是望着月,浅浅笑着;之后仍然会一起笑,可是她总是低着头,盯着地。 她特意疏远了我们的距离。男女当真授授不亲? 她愈来愈美了,出水芙蓉般。她的眸如同一泓碧水,随着她的一步一趋荡漾着,也漾动了我的心。她的眉一扬,她的眼一眨,她的唇一抿,都牵动着我的魂儿,令我心旌不定。也许这就是爱?神魂颠倒?那江湖走士的话成真了,倒可怜他受了那几十拳脚了。儿女情长喲。 她生日。天刚曚曚亮,我便出去了,独自往森林去了。我要逮一只兔崽给她,一只背上有红斑象泪花的兔儿。 当我拎着兔崽兴冲冲地回来后,却得知前线秦如虎狼,秋风扫落叶,楚军大败,爷爷战死。秦师横扫楚地,此地危急!叔叔打点完行装,正遣散僮仆用人,准备迁至会稽去。我急忙四下找秋菊。她走了,就这么走了,在她及笄之年的生日上随奶奶逃命了,没留下一句话。 留下的,只有那些回忆中的烟雨,那些渐渐模糊的话语;只有她悲凄的歌声,嘴角的糖末、指尖的淡红、手里的花灯、锅里的粽子、月下的笑颜;只有藏在心里却不敢启齿的那句最贵重的话;只有那只她在森林里欣喜拍手惊赞的兔子。
想与她偕臧,想吻她面庞,想为她遮蔽阳光……而这不过是奢望,是我不切实际的幻想,是我一直在痴心妄想。手里的兔子落了下来,摔着了,接着便跳着逃开去了。我的心也重重地摔了下来,夯土裂地,很痛很痛。她好狠心。
江湖走士的话……或许那几十拳脚没冤枉了,项家之嗣决不可能缠绵于斯?难道天命要我驰骋沙场,重振项家之雄风,为祖报仇?
迁到了会稽之后,叔叔让我学儒家之礼,那庸儒受我一拳后,便逃之夭夭。又让我学武功。我扛起院中巨鼎,那师傅便自行告辞。后来又让我学兵法,不过是些不得志的小人在竹简上的呻吟喘息,我将它们付之一炬。叔叔大怒,大声斥责我。我只轻轻说了句:“让我去刺始皇吧。为爷爷报仇。”叔叔默不作声。 让我去刺秦吧。要么我死,要么秦皇死。死?多干脆!男儿当有雄心壮志,岂能儿女情长?要斩断思念,惟有此举,令我专心致志排除杂念,才能忘记——秋菊的一颦一笑。发誓从此忘记她,发誓斩断情丝,发誓绝不再缠绵,却偏偏用这些誓言拼了命地折磨自己。 让我去刺秦吧! 叔叔愣是不同意。 “那是死路一条。” “岂不痛快?早早死了……” 叔叔扇了我一巴掌。 “给老子等几年!” 终是没等多久,陈涉在大泽乡起义,大江以西尽已举旗反秦。叔叔让我斩了会稽郡守,夺了兵权,又征集了壮青年,共八千子弟,渡江而战。英布等人都投奔而来,我们越来越壮大了。果然天命要我铁石心肠,叱咤沙场。
两年后,叔叔死了,死在定陶。天旋地转。男儿不当落泪!我不哭!两眼终是迷朦起来。叔叔一手把我养大,授我以书、武功、兵法……府上没了往日的车盖连轸,变得门可罗雀了,尽显寂寞幽然。屋子空荡荡的。我的心,也空荡荡的。接着我奉命随上将军宋义北上救赵。 竟遇见了她! 居然是她! 的确是她! “秋菊!秋菊!秋菊!”我呼唤着。她晕倒在路旁,青丝松散,瘦了许多。我下了马,冲过去抱着了她,她浑身软绵绵的,唇惨白惨白的。一摸额,好烫好烫。我赶紧脱下披风裹住她娇小的身躯,上马,驰向营地。 “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秋菊!秋菊!”我急了!我狂了!我疯了!我发疯般抽着马臀。快!更快!马飞蹄惊走,撞翻了一个又一个的摊子,以及来不及闪开的行人。滚开吧!我不管!你们都去死吧!别阻了道!“秋菊!秋菊!我会找来最好的大夫!……” 一路上的狂风撕扯我的脸的感觉,一路上百姓们好奇的目光,一路上骏马默默无言吃痛猛奔的神态,像一股久违的甘泉一样一丝一丝地渗入我有如旱地一样四分五裂的心,由于干涸而没有感觉的心被一点一点润湿而产生了撕裂的痛楚。 大夫说:“她至少两天滴水未进,中了暑。”我忙安顿她在我的营帐里,接着到县里寻两老媪以照顾秋菊。宋义这狗贼竟趁我不备,想霸占了秋菊。幸而我即使赶回。寒光起,人头落。吓得秋菊直哆嗦。 “秋菊!”我唤了她一声。不知她还记得我么?还记得么?我们曾经共有的记忆。 “秋菊?——你是……啊!项——” “我是!我是!我是项籍!”我激动起来,刀哐当落地。我走了过去,伸出手要抱住她。这一刻,我等了九年!九年!我一直没忘!我一直没忘记她!我还记得我们曾经一起唱着悲凄的楚歌,一起吃路上卖的糖串,一起在门上贴红,一起玩元宵节的花灯,一起做纪念屈大夫的粽子,一起偷偷地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月,然后一起笑,一起跳……我记得我曾经懊悔没有拥抱她!现在,我要拥抱她! 然而,她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身子:“小女早已不叫秋菊了,叫虞……” “虞?——这名字甚好,甚好,甚好……嗯,甚好。”我尴尬地放下了手臂,只念叨着甚好。 “小女可否称……一声‘哥哥’?”她又低着头盯着地。发誓要抛在脑后的一切都浮上了心头。 “可以!可以!可以……虞妹子。” 半晌静默。 “那……虞、虞妹子,你好好休息。我先出去……”我不知所措。 “嗯……” 士兵拖走了宋贼的尸体,我提着他的狗头出了帐,登高而啸:“宋义狗贼暗地通齐,以伺反楚!罪大恶极!本将军奉怀王密令击杀之!”
我派人送去一只背上有红斑如泪的兔崽给虞。 夜里,我回到营帐外。虞已经全然好了,正咯咯地逗着兔崽。我想了想,便在帐外盘坐下来。士兵惊愕,接着围在四周护着。我让他们都散了:“休息会吧。” 一夜无语。 翌日。我拍下露水,走进营帐。虞正酣睡着。她的颊依旧是白里透着点红晕,朱唇皓齿。她的眉一动,我的心也为之砰然跳动。凑上前去,一个轻轻的吻。是的,一个吻,一个酝酿了十几年的放肆的吻。 “真扎人,呵呵……”佳人醒了,反吻了我一下才睁开了眼。她笑了!她笑了!她吻了我!我愣住了,她也愣住了。接着我抱起她,肆意地吻着她的发,她的眸,她的唇,她的每一寸肌肤…… 云雨之后,她头仍然低低的,盯着地:“项——项哥哥,小女并没有忘记童年……其实我还记得,还记得初遇哥哥时,那团稀泥;还记得你打了伙伴又道了歉;还记得那楚歌、路旁的糖串还有红联、花灯、粽子……” 她没有忘记!她没有忘记!她是爱我的!她是爱我的!我要对她好,我要给她一切! “我……我会待你好的!” 出征!楚主力军尽在麾下,精兵铁甲,士气高涨,旌旗翻腾,鼓声雷动,响遏行云。拔营渡江后,各人留足口粮,破釜沉舟。战必胜!我必须给虞最好的,我必须称霸!我要掐灭秦王朝的命灯!前进!前进! 巨鹿大捷!九战九胜!秦师大败。作壁上观的各路诸侯莫不辕门俯首称臣。合各诸侯之力,剑锋正欲西指灭秦,惊传沛公已先入关灭秦,正欲在关中称王。这个老男人!胆敢背着本将军称王!这肮脏龌龊的匹夫!只有我能称霸!我要给虞最好的!我要给她天下!她及笄那天已经错过了兔崽,这回不能再错过天下!你这只该死的蚂蚱,滚吧!“即日西进!剿杀反贼!”我的喉一阵剧痛。 急行军。急!急!急!前进!前进! 转瞬即至鸿门,只待一声令下,数万精兵便能叩关直捣咸阳。虞愈来愈开朗了,有说有笑的,头偶尔也会微微抬起,眼里透着柔媚,朱唇轻启又抿,笑颜颤人心,玉肤吹弹即破。她的手指也很美,修长而纤白,圆润而光滑,常常玩弄这那只兔崽,手指比划得跟兰花一般,煞是好看。她每每见到我浴血归来,总会颤抖。血淋淋的,她怕。于是我只好先沐浴了,再去见她。她劝我别打仗,“秦已经覆灭了,为什么还要打仗呢?……放过他们吧。” 傻瓜。你又怎么知道我的心呢?我要称霸!我要给你天下!我必须杀了沛公——他竟想称王!傻瓜,称霸事大,几万军队又算什么呢?男儿生来当建功立业,驰骋沙场,征营天下。傻瓜。 “……他不听楚王号令,想要自立。罪大恶极!……男儿生来当作英雄!战死沙场岂不痛快?” “唉……士兵们在他们娘亲眼里,永远都只是孩子,没有英雄……他为什么要自立呢?又有多少娘亲要落泪了?……”她叹着气,令人又怜又爱。 翌日黎明,我登高西望,霸上火光点点,不甚明朗,在昏暗的天色下,他们仿如一群悲哀无助的困兽,压压一片,静穆十分。多么可怜啊!老匹夫!孽种!终得丧命我手!那抹青山脚下似乎有了动静,约有一百骑。
“箭上弩!刀出鞘!”巡逻领队下令。箭锋或直指马胸,或指人胸。只消来人稍有不逊,立取狗命。好!果然训练有素!
马笃笃踏地,黄尘轻扬。渐渐近了,是沛公。好呀,大概是自行上门谢罪了!我反过身去,走回中帐。身后沛公客卿张良的声音响起:“闻上将军率师急来问罪,沛公特来谢罪!”士兵望着我。 “让他们进来吧。” 亚父范增跑来看着我。我隐约明白了什么。“就按亚父所言做吧。”
沛公比当初精神许多,想来是在咸阳宫休养有道。该死的!我率数万军队北上救赵,巨鹿破敌,坑杀廿万秦卒,力吞数城,反倒不如你这猥琐狗贼,使黄金千斤,赚敌开关门,又算得哪门子英雄?狗屁不如!沛公开口便唠叨起那些废话,长篇大论,烦也烦死了。守关以备不测?哈哈哈,本将军率军欲西进叩关这不是明摆着的么?如何“不测”了?…… 虞率着歌舞伎进帐为宴献舞。婀娜多姿,舞态曼妙。我看得如痴如醉。什么沛公劳什子的,滚开吧,为我辟一清静之地赏这惊天人的舞蹈吧。亚父那个急,频频拿起玉玦向我示意:快快下令斩杀了沛公吧。那猴急样让我颇觉有趣。 突然,虞的眸——还是那样的一汪碧水——直勾勾地望着沛公,竟有些润了。虞在哭!为沛公哭!虞竟在乎这么一块朽木!竟为他哀泣!怎么!虞这是怎么了?这老朽木,竟让你如此失态!这沛公,几丛白发,几纹褶皱,眼睛小而黑,黑得肮脏猥琐,唇早已因解释大费口舌而干了。一块朽木,又有何引如此你伤神?就因为他在我面前称臣?他冒犯了我!你不该为他而伤神! 心里酸酸的,一丝醋味决开了堤坝,汹涌滚腾进我的心,道不尽的酸痛。我不杀你!沛公!我要把你比下去!我要让虞用这种眼神看我!我放过你!我要让你活着,要让你知道,虞在乎的是我! 一匹骏骥奔进茫茫原野,猛力奔踹,夯碎大地,仰首咆哮,啸声冲破九天,撕裂天穹。接着,滚滚醋意从天穹浇灌下来,伤了骏骥的眼。它龇目仰鼻吐气,吐出悲凉,吐出凄惨。 终是没杀沛公,他留下一双白壁给我,扔下骑兵马匹,抄道滚了回去。第二天我擐唐猊铠甲,披百花战袍,顶金光兜鍪,系狮蛮腰带,按辔徐徐进了关,接收了咸阳,器宇轩昂,好不得意。 “杀了!”秦王子婴这可怜的孽种在斧下断了魂,见他爷爷去了。哈哈哈…… “烧了!”被抢掠一空的秦宫室转瞬火光冲天。你沛公小心翼翼守护的,我便要毁灭了它! 廿四岁起兵,而今终于为祖复仇,一雪前耻,平定四海,金瓯得手,该是我称霸的时候了!虞!我要给你我所有的!于是我封赏天下,自号西楚霸王,回到了关外的彭城。沛公被封到偏远的巴、蜀、汉中了,做了汉王。 “虞,我的一切都是你的……这宫殿,这石雕,这玉砌,这一切!还有这天下!都是你的!”我拥着虞坐在凌云阁里。她还是低低着头,只是偷偷瞄着我,然后笑。美极了。
不久,田荣在齐反叛,窃杀三王,定三齐。这是藐视我的霸权!王是我封的!胆敢杀我的王?给我起兵北讨田荣叛贼!田荣吓得躲了起来,我到西边,他便躲到东边;我刚追到东边,他却又躲上北去。于是我兵分三路,齐剿反贼。 后方惊传汉王暗渡陈仓,已夺三秦,尽占关中之土,又有五诸侯相随,共五十六万兵力,正杀向彭城。彭城! 虞在彭城!天下我可以不要!但是虞在彭城!虞! “点三万枭骑,随我回都救城!”三万战马飞蹄西奔。天崩地裂也不过如此,整个大地都颤抖了。 “沛公已夺彭城!” 斥候飞报,倦怠的眼布满了红丝。沛公!我要你胆颤!魂惊!股栗! 到萧县已是黄昏了。由此去不过数里便是彭城。虞!你受罪了!明日日落之前,我一定将你救出来!虞! 破晓了。冲!战马蓦然起蹄,如洪水般拥向彭城,滚滚浓烟弥漫了整个原野。彭城的士兵大概酣睡着,毫无动静。越来越近了,彭城门上的“霸”字已映入眼帘。只消半柱香的功夫,我三万铁骑便能攻破城门。 “斩将、刈旗者官升三级!”士气瞬间达到巅峰。 城门尚未紧闭,彭城终于有了动静,却略显迟疑。这瞬间的迟疑已足够我三万彪兵悍骑突入门内,斩兵夺魂。箭悲唳着,肆意地长驱直入,穿肠破肚;刀在空中画过一弯绝望的月,斩向敌兵;血喷薄而出,无可奈何地撒向天空,接着长吻大地;戟戈铿锵,晃着死亡的气息,捅入胸膛。狂风肃杀,悲声伤神,热血贲张。彭城已为屠场,到处是鬼哭狼嚎。 虞!我来了!你受苦了!我拽马直奔宫去,挡我者死! 虞站在凌云阁里,两眼望着城外。眸子充满了悲伤,又是如此哀伤的眼!又是为他而泣!又是他!汉王!屁滚尿流的汉王!城外马车飞奔,是汉王的车盖。 顷刻之间,虞的脸通红了,见血的红,火辣辣的红。我扇了她!我竟然扇了她?我的确扇了她! 我飞身奔下凌云阁,上马。“活捉汉王者昌!”接着窜入顽冥不灵的敌阵中。手起刀落,血跳动起来,在我眼前恣意舞蹈。我拼了命地杀,试图忘记那碧水般的眸流露出的柔情万种。虞!你不该!你不该!不该这么在乎他!他不过是块小便失禁的朽木!我能让他胆颤!魂惊!股栗!你要的我都能给你!虞!你不该!
呵呵,呵呵呵,竟然到了这个地步?……我竟在垓下失手?……我不是已经称霸天下了吗? 楚歌在垓下跳着柔媚的舞,如同虞一般,曼妙轻盈,眩人心神。只不过,这个舞台是由数不尽的尸体搭成的。楚歌?……童年的画面又浮现出来:我们一起唱着悲凄的楚歌,一起吃路上卖的糖串,一起在门上贴红,一起玩元宵节的花灯,一起做纪念屈大夫的粽子,一起偷偷地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月,然后一起笑,一起跳…… “虞……你还记得吗?小时候,我们一起……” “唱着楚歌,一起吃糖,一起贴红……我,我还记得,霸王……”虞的眸蓄满了泪,泪在眼窝里打着旋涡,挣扎不到流下去的路。她终于用这种充满爱意、哀伤的眼神看我了。 “虞,对不住了——我失败了……汉王他,或许还会念着你吧?在鸿门时,我发觉你……你就随了他吧?他应该不会为难你……”我感觉到无尽的悲与失落向我涌来,拍打着我。我竟然放肆地说出了这种话? 虞的泪水晶莹,无声地滑落下来,无助地刷出两道悲伤。 “贱妾何聊生!”于是剑一抹,血液汩汩地流,在虞的粉颈上恣意绽放成花。白色的裙裳肆意妄为地红了,触目惊心的红。她的颊的红晕渐渐淡了,消失了。她的手渐渐凉了,冰了。 虞!虞!虞!你为什么会爱上他?告诉我!为什么你那么在乎他?为什么!虞! 答应我,答应我!虞!来世我们再一起唱着悲凄的楚歌,一起吃路上卖的糖串,一起在门上贴红,一起玩元宵节的花灯,一起做纪念屈大夫的粽子,一起偷偷地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月,然后一起笑,一起跳……
*************************** 二. 有人叫我秋菊,后来又有人给我取名作虞。一个是爱我的,我爱的,一个是救了我的。或许都可以称得上英雄吧?却是死对头。天意弄人。 叫我秋菊的,是籍。我八岁入他府中做近侍。我曾经挽着他的手唱楚歌;曾经啃他手中的糖串;曾经跟他一起往门上贴红;曾经拎着水云花灯在县里奔着,追逐着;曾经悄悄地把铜钱放进亲手做的粽子,留下记号,故意让他吃到铜钱,再祝福他;曾经一起在院里赏月,把月比作他的重瞳。但美好总是转瞬即逝的。 籍的叔叔找过我,斥责我不该跟籍靠得太近。籍是项家的的嫡长子,是要继承项家伟业的——他爷爷是楚国的名将。他也会成为将军的,而不是跟我呆在厢房里,从东院的麻雀说到西厢的槐树。他应该是驰骋血泊之中,纵横沙场之上的将军。可是他说不是,他会与我生生世世呆在一起。给他相过面的江湖走士也说,他会缠绵于儿女情长之中。这,岂不是害了他。 当他在月下对我说:“我喜欢你。我喜欢你一直到月亮那,再从月亮回到这里来。”我只能低着头,浅浅笑着。我又能怎么样呢?我不能误了他。他要做的是顶天立地的英雄。 我及笄那天,我的世界都乱了。人们四处奔走着,惊叫着。大家传囔着什么秦军就要来了。籍的叔叔要我和奶奶走,马上走。我甚至不能与籍再说一句话。我要说什么呢?我或许会说:“再会……”;不,我或许会故作轻松:“我们只是暂时离开,奶奶还会带我回来的……”;不,我应该会说:“我一直都很爱你……一直……”不,为什么要留下这么个思念误了他呢?……他又跑去哪里了呢?他躲着我?不愿见我? 风撇开了云的殷勤,兀自静默着出神。残缺了他的高歌梵唱,我的浅奏轻吟又与什么去缱绻天涯?残缺了他的笑颦,我又为了什么而牵神动魂?残缺了他的浓眉重瞳,我的笑靥又怎么绽放?大雁孤唳着,悲伤地带着我们南飞。奶奶带我到了丰邑。另外一个男人出现了。
我十九岁了。奶奶死了。我何去何从?回下相?找籍?他还记得我么?还记得曾经有这么一个女孩挽他的手唱歌,吃他的糖,给他做粽子么?还记得么?籍。你听得见我的心声澎湃么? 心还在彷徨,而漫天柳絮却已催人。步子迈开了,是下相的方向。突然一条大蛇窜了出来。蛇!吐着舌信,吐着恐惧,吐着晕厥。我晕了过去。依稀间,一个汉子冲了过来。冷光一闪,紫黑的蛇血惊愕地流出,淌在路上。是他救了我…… 醒来已在一蓬草屋中。那个汉子守着我。 “你醒啦。”他约摸四十来岁,鼻梁高高的,眼睛炯炯发亮,虽有几簇白发缀着,却显得很精神。 “是……恩公救了我?……” “不敢当。呵呵。你受了点惊吓,休息几天就可以上路了。”他转过身去,轻轻地说。 蓦然有种孤单寂寞的忧愁。天下之大,却没有一处可以容我,护我的地方。 “你不问我是哪里人?你又怎么知道我要上路……我只是四处漫步。”籍还在下相么?当初他们已打点行装,现在早该迁了吧?那我又上哪条路,到哪儿寻他去呢?即使寻到他,他还能记得我么?会的!他说过生生世世与我呆在一起。可是,我又怎么能再搅了他的清静?他现在大概在军中吧?他会成为英雄的…… “呵呵,不都是天下人?四处漫步……呵呵,到哪里才是尽头喔。”他坐在屋外说。 天下人……“恩公能留我在此么?小女已是无家可归。” “好。从此这便是你的家!”他豪爽地答应了。落拓不羁的人。 “恩公给小女取个名吧?唤着也亲切。”我被这爽朗的人打动了,恁觉得熟悉亲切起来。 “噢……便叫虞吧?呵呵,也别恩公恩公的,就唤一声刘季。”
花开花落之间,岁月爬过叶面,三年过去了。 “呵呵,你爱花吗?”刘季看着屋外的花说。 “爱。当然爱。它们很可怜,被束缚了一生,自由的时候,却只能飞落地上,被碾成泥。”看着花落,心有一种痛痛的感觉。 “呵呵,女人。”刘季笑了。 “女人?女人怎么了?你不爱么?”我不服了。 刘季的眼暗淡了。沉默。我的话使空气凝固起来,紧绷着,让人透不过气来。 过了少顷,他终是吐出两个字来:“我爱。” 我撇了撇嘴,但是总觉得开口不好,便依旧默然。 他又接着说:“我有过一个花一般的女人。我们本很恩爱。可一天……后来我便写了休书。那天她哭得很凶。第二天,她划了腕,死了,死在花丛里。她很爱花。”空气似乎软了,湿了,充满了伤感。我默然为这位女子伤心。他突然探过身来,抱住我,额靠着我的头。泪濡湿了我的发,散发出一阵阵忧愁。就让他这么抱吧,他心里不好过。 突然他压了过来,把我压在身下,大声呼唤着我的名字。接着唇雨点般落在我的颊上,颈上。我挣扎着,却被他铁般的双手钳制着,不得动弹,只能让泪蓄满眼窝,流下。 泪肆意地奔着,奔着……我奔,我漫无目的地奔,逃离那生活了三年的屋。我能去哪?我能何去何从?籍!你在哪!我要见你!籍!我爱你!我爱你!籍!你在哪里!你在哪里!眼泪啪啦哗啦落得更快了。
我就这么漫无目的地奔着,奔着,风餐露宿。奔过了两年,直到一天我昏倒过去……
恍惚间是籍的声音。他呼喊着:“秋菊!秋菊!”天旋地转,那是籍么?籍…… 醒来,是白色的帐,是一张龌龊男人的脸,不是籍。幻想又破灭了。我又被束缚在一个笼子里了?又要遇到这么一个满脸虚假笑靥的人了?我无力地挣扎着。他的手,亦如刘季一般。 突然帷布甩了起来,一个将军闯了进来。手起刀落。龌龊的脸落了,血喷涌出来。我颤抖着。 “秋菊!” 是籍! 居然是籍! 的确是籍! 我梦寐思念的籍!我没有看错,是你!籍!梦魂萦绕,九年了,我不曾忘记你!我一直想见你,想告诉你那久久未说出口的三个字……不,我不该说,你是将军了,你有你的事业。我……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秋菊!”这声音犹如悠远的天簌,犹如那月拨开浮云,直闯到我心中,犹如那狂龙,从记忆潭中一跃而起。多么熟悉,却又陌生的声音。秋菊……难道我只能再做你的近侍吗?不,籍……我要做你的妻!我不叫秋菊!我叫虞!你叫我虞吧…… 静默之后他走了出去。留下我心海的汹涌澎湃。籍的重瞳依旧象那透着光晕的圆月。但是他的心,还会是九年前的那颗么?他还会记得我挽着他的手唱歌么?还会记得我啃他手中的糖串么?还会记得我跟他一起往门上贴红么?还会记得我们俩拎着水云花灯在县里奔着,追逐着么?还记得那藏着铜钱的粽子么?还记得曾经一起在院里赏月么?
有人送来了一只兔崽。九年前他答应我的那只。兔背上有着血红的斑。他没有忘记!没有忘记九年前的诺言。一切都浮现起来了,他说过他会生生世世和我呆在一起。他不要那功名利禄的。他要的是我。他爱我。爱,我! 梦里他逐着我,我跑呀跳呀,躲着,就象那时拎着水云花灯玩闹一样。最后他一把抱住我,轻轻的吻了我。“真扎人,呵呵……”。真扎人,真扎人……似乎不是做梦,我缓缓睁开眼。眼前,是籍。他当真吻了我!这个等了十几年的吻。竟是这么轻轻的,不落痕迹的。他的确爱我。
有个叫沛公的,要自立为王,搅得天下不得安宁。籍出兵了,说是要杀了沛公。 男人们,为什么只想着要战争呢?大丈夫就真当杀戮一生么?他们在沙场上抛头颅撒热血时候,又有想到女人么?他们都有娘亲,有妻子……当女人们为他们伤心落泪发成雪,他们又在干什么呢?他们会在意吗?……籍,那时,你会想到我吗?……每当籍杀敌归来,血溅浑身,总是血淋淋的。煞是可怕……籍,别打仗了,好吗? 听说那沛公来谢罪了。我带着歌舞伎们进帐献舞。帐掀开,是籍充满柔情的眼。 那位就是沛公了……沛公! 竟是刘季! 居然是他! 在蓬草屋的三年全部涌了上来,那个罪恶的夜从记忆中一跃而起,溅起的是伤心泪。这个罪恶的人!满脸虚假笑靥!地平线涌起滚滚的暮霭,席卷而来,轰隆隆淹没了大地、天穹,淹没了我的世界。大雨倾泻而下,拍打着大地,打湿了花。花很痛,她想哭,泪在眼窝里打着转,却不敢落下——籍在这,我不该落泪,不能误了他的大事呀……我一人的委屈又算什么?我只能装出一份柔情,一副笑靥。 肮脏!龌龊的眼、高耸下流的鼻、两抹黑得令人发悸的眉、几道痕刻出他恶心的涎着口水的嘴脸。这,三年中我竟没有发觉出来!他无耻的陪笑后是被冷汗浸湿的发。恶心! 歌休舞止,我带着我尚存的矜持谢了宴,退出了帐。 天地间,一朵花剧烈地盛开了。那朵花哭,哭得撕心裂肺,惊天恸地。她挣扎着,剧烈地颤动着,试图自由地去飞翔,去死亡。她受够了雨的侵袭,受够了风的挑逗,她受够了!花被束缚一生,选择自由,便是选择死亡……然而,我能死吗?我不能死……籍爱我。我要为他而活下去。我只能哭。女人,可以拿什么来保护自己呢?不,她们只能哭。 风吹着帐,唱着歌,为忧伤伴奏。鸟飞过,带不走悲愁。帐外,是士兵铁一般的毫无感情的脸,是刘季肮脏的眼,是籍的酣畅独饮。天地间,没有人注意到鸿门的一朵白帐之中,有位女子黯然泪下。
籍得了天下,定都彭城。他说:“虞,我的一切都是你的……这宫殿,这石雕,这玉砌,这一切!还有这天下!都是你的!”我笑了,是的是的,这一切都是我。籍,你也是我的。我的!呵呵。我们会象风和云,翩跹着去缱绻天涯,也会象浪与船,拥吻着去缠绵海角。你说过的,“我会生生世世跟你呆在一起。”这十几年了的诺言。我信你,因为我爱你。籍。你听得到我心在说什么么?……
有一天,籍到北方去了,走得很快,马跑得地都快塌了。接着不久汉王的军队就来了。这个猥琐的小偷,趁着英雄出门,翻进了墙行窃。籍不在,但我并不害怕,我知道他会马上回来,马上。但是我必须亲手杀了汉王——这条油腻腻的狗。 月寂静,丝毫不理会浮云的挑逗。她默默注视着彭城一隅,默默地为一个女子祈祷;风停下狂奔的脚,轻柔地抱着女子,轻轻地守护她;叶沙沙地轻轻地为女子呐喊,为她助威。女子握着匕首,寒光在上面翩跹跃舞着,冷怖恫人。是的,这个女子就是我。我要手刃汉王。 蓦地月哭了,风狂了,叶激动地挣扎着——我被轻而易举地拿下了。 面前,是那抹不去的肮脏的脸。 “虞——” 我冷冷地盯着地,不作声。 “你要杀我?” “不错。” “……或许是我不该……” “住口!” 四下冷寂,直到黎明。 “……到凌云阁上吧?去看看日出?” 我不应他。 “放手!”一声令下,士兵的铁臂松开了。我的手无力而疲惫地垂着。 突然,他塞给我一个东西。 是匕首! “想杀我,就杀吧。但让我再看一次日出吧?”他说完返身走向凌云阁。我愣了。 他背对着我,说:“知道我当时为什么唤你作虞么?……我曾经有过一个花一般的女人,她叫——虞。我一辈子也忘不了,花丛中那交错层叠红白相间的腕,那凄哀的脸。我不知道我倒底该怎么办,我只能吻她,吻她的眼,吻她片刻前流下的最后几丝眼泪。梦魂萦绕着我的,是她的身影,她的音容笑貌。我很本能地,把你唤做了虞……对不起……是我不该。或许我不该救你——不,我应该救你,只是不该留你,让你受了委屈……那一天我颠狂了,竟将你当作了虞,是我不该……” 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臂无力地垂着,匕首在手上也失了凶气。 “杀了我吧?……你是霸王的女人。而今不是我死,便是他亡……如果今天你放过我了,他是注定会失败的,除非你死……” 我心在冷笑。我的籍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岂会败在你手? 日冉冉升起,照耀大地。西边突然扬起一阵狂沙,是籍!他回来了!我知道他会回来的!他会马上赶回来的!刘季惊讶得愣了会,才飞奔下阁。他要逃跑。他挡不住籍的千军万马。籍他们冲到城门了,汉王的兵才匆忙应战。 完全是一边倒的杀戮。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在瞬间魂飞魄散,这要让天下多少母亲、妻子哭泣喲?都是这该死的汉王,为什么我没杀了你?世间不该有战争,不该!泪打着转,模糊了这一切…… 突然籍上阁了。毫无预兆地给我了一个耳光。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籍!你从未打我!籍!这是怎么了!两股热泉喷涌而出。不该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籍怎么会打我?怎么会?他打过伙伴,打过仆人,打过路人,打过士兵,打过将军,打过男人,就是没打过女人,没打过我!籍,我怎么了?
四面楚歌。垓下被汉王的兵团团围住,如同铁箍紧紧扎出了霸王的兵。霸王就要失败了,失落弥漫在湿冷的夜里,舔食士兵的脸,竟将这铁一般的脸融化了。没人试图打破这寂静。 一头扎进深邃的记忆里。一个个画面走马观花似地晃过。刚入项府时籍手中的稀泥、他向伙伴道歉时真挚的脸、唱着歌儿那自信的调、他手里的糖串、门上的红纸、水云花灯、棕子、重瞳、一声声“秋菊”的呼唤、带着血斑的兔、凌云阁上的诺言…… “虞,对不住了……我失败了……汉王他,或许还会念着你吧?在鸿门时,我发觉你……你就随了他吧?他应该不会为难你……”籍!你怎么能不知道我的心?籍!我爱你!我爱你!汉王刘季他不过是条下流懦弱的老狗!我爱的是你——籍!一直是你! 或许,是我耽误了你?我不该爱你?你是该喋血沙场,铁石心肠的……是我害了你,是我没有杀了汉王,如果我杀了他,你便不会失败了! “……如果今天你放过我了,他是注定会失败的,除非你死,他才会振奋而起……” 是我该死!没有杀了他。我死!我去死!我死了,或许你便能断绝了这份情思吧……你便能杀出重围再创辉煌吧?一直是我错了!那个江湖走士完全是个骗子。我不能再耽误你了…… “贱妾何聊生?”提剑一吻,血喷洒而出,模糊了籍的身影。籍,我真的一直很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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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终于君临天下了!铁甲烁光,金兵夺目,旌旗招展,将士骈集。哈哈哈哈哈……终于等到这一天了!霸王!你又何曾料到我会有这天?不错!屁滚尿流的我!今天登基践祚了!我已为皇!虞,多谢了。用你一缕香魂换得我的天下归心……
那年我已过了不惑之年。醉斩大蛇救了个美人,她竟留下来陪伴了我三年。这么一个蠢蛋。愚蠢之至!于是我便给她取了个名字“愚”。她倒乐了,听成“虞”。这么个蠢姑娘……将错就错吧。 花开花落,时间过得飞快。我发觉我似乎爱上她了。我要得到她! 于是我跟她说了个故事——信口的谎言,眼也故意失了神,黯淡了。听着听着,她的眼润了。她果然是个蠢蛋,多么单纯的蠢蛋啊!虞?愚!我要得到你!于是我便拥住她,不断地吻,吻!虞!…… 醒来,空空的。心空空的,床空空的。她逃了。只留下那一滩血泪。虞…… 一个清脆的耳光。 我怎么也如同她这么蠢了!该死的!我本该把她绑起来的!她肯定会逃的,就象从前那些娘们一般!我竟然疏忽了! 女人!为什么要逃! 那滩血泪幻成了火,舞跃在床上……火猎猎舔食着蓬草屋。 女人算什么?她们的心捉摸不定,整天胡思乱想,潸然泪下……我要夺取天下!得了天下,又有哪个女人敢逃!她们会飞蛾扑火般扑上我,匍匐在我的面前,显尽奴颜婢膝之色。 飞蛾扑火?呵哼,倒是不错。
呵呵,萧何曹参还算识相,两个青楼女子就搞掂了他们。他们宰了沛县县令,在大众面前开始吹嘘我的能耐,推举我为沛公,得数千壮士。哈哈哈,他们两个能力倒不差,一文一武,就是定力不行,正合我用! 夺取——天下!
第二次遇见她,是在鸿门。她竟然成了项羽的乐姬!怎么可以!怎么可以!但是我又能怎么样?我无可奈何。项羽整夜都贪婪地望着她。而我不能。我只能极不情愿地装出一付可怜兮兮的模样,讨得项羽可怜。 我竟被封到了巴蜀汉中!欺人太甚!这项羽小贼,嘴上没毛竟如此狂妄!还霸占我的女人!我的女人! 狗贼! 张良说:“依微臣所见,那项羽对那虞姬比对天下痴心多了!大王可寻个机会挟持虞姬以降霸王!” 半晌沉默。 “便依爱卿之言!” 几个月后,消息传来,霸王领军北上剿田荣。时机到了!出兵!不费吹灰之力,攻取下彭城。虞在彭城。这个背叛我的女人!她竟然敢逃跑,甚至跑到这狗贼营中! 我改变主意了,我不挟持虞姬!我要毁了你,霸王!为了我的天下,虞,你只能做颗棋子了,但愿来世我能好好待你。我只能借你摧毁了霸王。谁叫你逃走?女人,总是贪心不足!就因为我当初落迫,只能干点小勾当,你便不愿做我女人,而要做这项羽狗贼的乐姬?我救了你!忘恩负义! 夜深人静。不出所料,虞带着一柄匕首不自量力的来了。士兵拿下了她。 “虞——”我望着她。“你要杀我?” “不错。”她的眼光化成了两道怨忿的霜。 “……或许是我不该……”我竟然会说出这话!是你,逃走了!我没错,没错!我救了你一命! 但为了天下,我只能这样说。 “住口!” 四下冷寂,直到黎明。 “……到凌云阁上吧?去看看日出?”我不能挟持你。否则霸王会狂怒,会摧毁万物。只有你在他面前自杀,才能击溃他的一切,一切!“放手!”士兵放了她。接着我把匕首递给她。“想杀我,就杀吧。但让我再看一次日出吧?” 凌云阁上,我编造了一个谎言,就象在蓬草屋那个谎言一般。我知道,她心软又蠢,不会杀我,会将我对她曾经的伤害一笔勾销。这个蠢蛋,我怎么会有人爱呢?怎么会有女人为我而死?她们一个个都逃跑了。接着,我说:“杀了我吧?……你是霸王的女人。而今不是我死,便是他亡……如果今天你放过我了,他是注定会失败的,除非你死,他才会振奋而起……” 如果今天你放过我了,他是注定会失败的,除非你死!除非你死!对!你要死!你死了!死在他面前!霸王必定会崩溃!届时又有谁能阻挡我登基践祚?虞,你,自杀吧! 突然,西边黄沙大作!一彪虎将,红缨紫麾,是项羽!怎么这么快!他——他不是在北边么?怎么没有情报!我急忙跃下楼去。该死的,士兵们竟然毫无反应。这群废物! 好吧,趁机让虞回到霸王身边。只要霸王稍露败相,虞必定以为是她的错,旋而自杀。哈哈哈。 如果今天你放过我了,他是注定会失败的,除非你死!除非你死! 我马上组织撤退,跃上马车,飞奔而去。一路颠簸,直逃到荥阳才甩了楚骑。
哈哈哈哈哈,霸王,你被我里里外外三重包围在垓下,败相已露!我要摧毁了你! “放歌!”我挥袖命令。楚歌永远是那么悲凄伤神,哈哈哈,这注定了楚长久不了,必定会败于我手。虞,他失败了,除非你死!你快自杀吧!你自杀吧! 突然“嘣”地一声,身畔一筝断了弦。一都尉正欲责难弹筝人,我笑了笑阻止了他。 “换筝,继续弹!”呵呵,弦断歌止,西楚魂崩!好兆头! 忽传:“霸王携数百骑突围!”“有无车驾?”“惟有骑兵。”好呀!虞死了。“包围项羽!不可与之相斗!困住他!”这只发了狂的困兽,隳突而东,呼啸而西。他崩溃了。 蓦然两股液体涌出眼,滑落。是泪。 男儿不该有泪!胜者不该有泪!天子不该有泪!然而,泪终究是落下了,刷开了应有的喜悦,一切蒙上一层悲伤的水雾。 为何落泪?虞? 虞,来世我一定好好待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