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weiliqiang 于 2016-3-24 08:07 编辑
翻译不是请客吃饭,外媒如何“妄”译中国
本文系转载,作者唐翊
3月16日,李总理总理在回答央广记者提问时说:“人在做,天在看;权在用,云在看。”
对于总理引用的这句俗语,现场翻译为:Man is doing, heaven is watching. Cloud is watching how power isused.
总理答记者问爱用典故,翻译着实在发布会上秀了一把,以至于翻译很难不成为新闻。三年前,李总理首次总理答记者问时,一句“喊破嗓子不如甩开膀子”成了翻译学者的研究对象。现场翻译和多数外媒都采用了这种表述:Talking the talk is not as good as walking the walk。《经济学人》直接用了“A talker or a walker?”作为标题。 最近一次引发外媒翻译热潮的,是中纪委网站在3月1日的刊文《千人之诺诺,不如一士之谔谔》。《纽约时报》将之译为:The promises of a thousand people aren’t worth the truth of oneadviser。 遗憾的是,似乎这位记者并没有理解到“诺诺”的恭顺之意。另一家外媒则根据其所指的“诺诺”应答之声,自造了“yes”的“复数”形式,译为“yeses”。 当然,对于国外媒体的驻华记者而言,这并不是难度最高的。面对一个具有特色的复杂中国,外媒与时俱进地翻译中国,是他们随时要面对的艰巨挑战。 “习大大”的N种译法 十八大后,“习大大”迅速在社交网络和市场化媒体上流传。外媒记者们大都知晓这个词来自陕西方言,“大大”有父亲或伯父的含义,可究竟如何翻译还是让他们犯难。
《纽约时报》最初直译为Xi Big Big,并解释含义Uncle Xi或Daddy Xi,最近的报道更多地选用Xi Papa。英国《卫报》记者则坚持要用Big Daddy Xi,因为在韦氏字典里big daddy有着代表权威和长者的含义。《纽约客》的欧逸文则中和了前面几种翻译:Big Uncle Xi。
关注中国政治动向的外媒没有放过任何一个报道习主席动向的机会。“学习中国”是一个可以学习总书记著作和语录的App,甫一发布,《纽约时报》和英国《每日电讯报》均借网友之言,称其为Little Red App,这一用法演化自“红宝书”(Little Red Book)的译法。
或许对外媒记者而言,最难翻译的还是中国领导人的语录。
习主席也经常引用典故、习语,人民日报评论部甚至专门编辑了一本《习主席用典》,有些也成为外媒研究的对象。“打铁还需自身硬”初次提出来时,现场的中方译员翻译为:To be turned into iron, the metal itself must be strong。外媒对这句话的译法不下八种。其中“自身”究竟指什么,外媒各自有不同的理解。英国《每日电讯报》认为是“铁锤”:To forge iron, you need a strong hammer;美国人CNN和《纽约时报》则认为是“打铁的人”:To forge iron, one must be strong。 大抵为了避免混淆,新华社事后发布的英文版中索性不再提及“打铁”的事,只强调“自身要正直”,意译为:To address these problems, we must first of all conduct ourselveshonorably。
在去年抗战胜利70周年的阅兵上,外媒对“同志们好,同志们辛苦了”的译法大同小异:“Comrades, greetings. Comrades, you have worked hard”,也有“Hellocomrades, hard-working comrades”等说法。
在群众路线教育实践中,“照镜子、正衣冠、洗洗澡、治治病”,老外们将其翻译为the“check the mirror, fix your clothes, take a bath, see the doctor” campaign,听起来更像是父母给孩子的生活指南。
相比于这些易于理解的话语,“不折腾”可谓最难翻译的领导人语录,让现场翻译和老外们一同抓狂。在纪念改革开放30周年的大会上,胡锦涛在讲话中提到“不折腾”,据报道,在随后的国务院新闻办的发布会上,现场翻译干脆用拼音念出“buzheteng”。如何翻译这个词一度成为世界性难题,各路专家和网友一起好好折腾了一把“不折腾”: Don't flip-flop别翻来倒去 Don't move sideways别走岔路 Stop making trouble and wasting time别制造麻烦和浪费时间 Avoid futile actions不做无用功
此外,还有No U-Turn意译,以及放弃努力的Don’t zheteng。曾任邓小平英文翻译的高志凯建议翻译为Don’t do much ado about nothing。他撰文解释道,在英文里“much adoabout nothing”是约定俗成的说法,恰指反反复复、多有操劳却无功而终。他还指出莎士比亚的一部喜剧“Much Ado About Nothing”就被翻译成中文《无事生非》。大抵因为过于困难,《环球时报》一厢情愿地猜测buzheteng将被收入《牛津词典》。
翻译语词的进化 对中共话语和特色词汇的翻译或可追溯至延安时期。埃德加•斯诺于1936年访问了陕甘宁边区,成为第一个采访红区的西方记者。在1937年发表的一篇报道中,这位中国人民的老朋友描述毛为红司令(Red Commander),并称呼其为“Chairman Mao”,这一称谓沿用至今。 在外媒报道中,Chairman一词通常只用于毛主席,而其他中共领导人均用President表示。
这一时期的西方记者数量有限,对中国特色词汇的翻译往往较为单一并得以固定下来,如斯诺翻译的长征(Long March)、阶级斗争(Class Struggle)、统一战线(United Front)、群众运动(Mass Movements)等。
时至今日,几乎中国的每一个历史进程都有相对应的英文翻译:整风运动(Rectification Campaign)、抗美援朝(Korean War)、大跃进(Great Leap Forward)、文化大革命(Cultural Revolution)、改革开放(Reform and Opening up)等。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A revolution is not a dinner party),去年《纽约时报》报道毕福剑被处理新闻时,曾用此句开篇。也许,这句话第一次出现在该报纸上是在1976年毛的讣闻中,当时的翻译为:A revolution is not the same as inviting people to dinner。这篇长达万余字的讣闻详述了毛泽东思想:如,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The enemy advances, we retreat. The enemy camps, we harass. Theenemy tires, we attack. The enemy retreats, we pursue)。此译可谓“信”,但称不上“雅”。
上述词汇基本都是意译,有些词汇如“长征”也并不全是中国特色词汇。如何把地道英语与中国实际相结合,从而走出一条具有特色的翻译之路,是译者们孜孜不倦追求的目标。
比如“纸老虎”一词的诞生。
1946年,毛泽东在会见美国记者安娜•斯特朗时提出“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的著名论断。当时的临时翻译误以为“纸老虎”是农民用来吓唬乌鸦的竖在田里的稻草人(scare crow)。毛当即表示这不是他的本意,并自己用英语“Paper tiger”来翻译他所说的“纸老虎”。斯诺描述毛会一点点英语,也从侧面证实了这一点。
中国特色词汇最多产的时期当属中共建政后的前27年,那些独特的文字样式被广泛报道并时常出现在学术研究中。将毛称之为“红太阳”的表述就始于这一时期的歌颂歌曲《太阳最红,毛主席最亲》(The Sun is the Reddest, Mao is the Dearest)。
《纽约时报》上述讣闻中出现的一些词汇,今天仍偶尔出现在外媒报道中,如样板戏(Model Opera)、红小鬼(Little Red Devil)、走资派(Capitalist Roaders)、炮打司令部(Bombard the Headquarters)等。
流传最广的红卫兵(Red Guard),现在外媒提及时已没有过多的注解,因其早已收录在韦氏字典中。
或许这些词汇太过独特,学者劳伦斯•沙利文就专门编写了一部中共历史词典的书,收录了自1917至2010年前后的中国特色词汇。该书第一个词条是“A Q Spirit”(阿Q精神),第二个则是“Act according to principles laid down”(按既定方针办)。
翻译不是请客吃饭 改革开放后,越来越多外媒进入中国。外交部数据显示,2007年在中国注册的外媒记者达到了760名,涵盖全球363家媒体机构。他们向世界呈现了中国不同阶段的政治语汇。
中共十八大以来的反腐工作成为国内外媒体关注的焦点,“打虎拍蝇”的说法也逐渐为外媒所接受:the high-level tigers and low-level flies(高级别的老虎和低级别的苍蝇)。中纪委常说的“为官不为”、“不作为”也被译为:do-nothing officials; no government official should be half-heartedin doing their jobs。
《经济学人》还捕捉到了民间流传的贪官“宁见阎王,不见老王”(They would rather see the devil than Mr Wang)。
翻译不是请客吃饭,不是绘画绣花,很难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那样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
去年11月,新疆日报前总编辑因“妄议中央”被双开,外媒纷纷“妄”译何谓“妄议中央”。《每日电讯报》说该前总编辑express doubts over government policies(对政府政策表示怀疑),makingirresponsible remarks(发表不负责任的言论)。
《纽约时报》则抓住了《中国共产党纪律处分条例》中提及的大前提,即通过公开的场合发表言论,因而翻译为openly discussing party policy。但这一翻译却没有提及“妄”。
路透社的翻译相对较为全面,将“公开”、“妄”都涵盖其中:improperly discussed(不当地讨论);publicly made comments in opposition(公开反对);baselesscomments on major policies(对重大工作方针的没有根据的评论)。
上一次引发外媒“打架”的时政热词是2012年的“休假式治疗”,这个词来自重庆制造。多数英文媒体都将其翻译为vacation-style treatment,美联社与《金融时报》则译为:vacation-styletherapy。路透社看起来查过词典,祭出了专业名词:taking“therapeutic” leave。老牌BBC比较啰嗦:holiday-style medical treatment。
英国人的啰嗦在“维修性拆除”上发挥到极致,英国《每日电讯报》弃用了maintainability demolition这个大众译法,改成了一则谜语:
The house was knocked down because it wasin state of disrepair and“in preparation for maintaining the heritage site”(这房子为啥要拆呢,因为修不好啦,拆了的目的是为了让故居得到保护)。
外媒译文高下,往往决定于记者们对于复杂中国的理解程度。如简单将“三面红旗”译成“Three Red Flags”显然词不达意。
“城管”袭来时,《每日电讯报》称“chengguan”是“驱赶中国城市的非法摊贩、清除黑车以及查验营业执照的警察”,《卫报》则认为他们是“一些处理轻微犯罪和无序状态的雇员”。 显然,《每日电讯报》混淆了警察与城管的概念,而《卫报》的可贵在于清楚地认识到城管的“雇员”身份。
四个全面、八项规定:数字里的中国 2014年底,习主席首提“四个全面”,随后这一词汇在官方媒体中被广泛引用。不少外媒也注意到这又是一个与数字相连的中国特色词汇。 《经济学人》称,“四”这个数字尽管在中文里因为听起来像“死”而被避讳,但在中国的政治口号里却独占一席地位,如四旧(Four Olds)、四个现代化(Four Modernisation)、四项基本原则(Four Basic Principles)。作者还提及和平共处五项原则(the five principles of peaceful coexistence)、除六害(the sixevils)、七不讲(the seven don’t mention)等。 《赫芬顿邮报》将“全面”解释为the whole plane(整体计划),文章引用一位学者的观点称,中国的政策有着“点、线、面”(point, line, plane)模式,即一项政策会在地方试点,再推广(a line of similar spots),最后才会推及全国(the levelof the entire national plane)。 《南华早报》一则文章称,将政治口号用数字来表示,或由于早期革命年代,国民普遍文化水平偏低,借助数字能够让口号易于记忆。 从红军时期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到建国初的“三反五反”和“除四害”,再到“双百”方针(Double-Hundred Policy)、黑五类(Five Black Categories)、破四旧(Smashing Four Olds)等。之后有“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One Centre and Two Basic Points),“三个代表”(ThreeRepresents)、八荣八耻(Eight Honors and Eight Disgraces)等。 这一传统延续至今,有了当前反腐运动中的八项规定(Eight Rules)、六项禁令(Six Bans)和四风运动(Four Winds Campaign)。 《南华早报》称中国领导人为“能让数字讲话的大师”。 曾研究中国官方话语的学者林培瑞,在接受《纽约时报》采访时表示,这些混合了数字的政治口号可以在抑扬顿挫中加入确定性、科学性的气息。
朝阳群众与西城大妈 虽然单位(work unit)、户口(hukou)、关系(guanxi)、胡同(hutong)等已被老外熟练掌握,但中国官方和民间智慧的造词能力还是让外媒记者们防不胜防。 广场舞再度在中国街头流行起来时,外媒纷纷采用Square Dancing一词。事实上,Square Dancing并不是什么新词,它原指17世纪英国的一种男女两两对跳的交谊舞。同时,那些跳广场舞的大妈,则被叫做Square Dancing Grannies。在韦氏字典里,grannies有两个释义,一指祖母,另一个则是难以取悦(fussy)的人。
Grannies并不是“大妈”的唯一翻译。在报道中国大妈抢金潮时,《华尔街日报》选择了拼音“Dama”来指代这些中年女性,并按照字面意思解释为Big Mother。
北京民间四大神秘组织之一的西城大妈,则被《纽约时报》翻译为Xicheng Aunties。报道还提及了朝阳群众(Chaoyang Masses)和永善劝导队(Yongshan Persuaders),却遗漏了海淀网友。
另一个热词“土豪”真正让老外抓狂了。BBC给出了音译tuhao,并解释说tu代表earth(土地),hao表示rich(富有)。美国CNBC不同意BBC的观点,他们认为tu代表着没有文化的(uncultured),hao意味着霸道(bold or bullying)。CNBC的翻译为暴发户(Nouveau Riche)。
《纽约时报》则发挥了严谨的考据精神,他们认为“土豪”一词在革命年代专指local tyrants(地方豪强),但没能抓准现在的含义。这则报道说,“土豪“一词尖刻地指出“中国新富们如乡下人一般的粗俗”,这个词比“暴发户(Break-out Household)”随意,但比“煤老板(Coal Bosses)”指代宽泛,与“万元户(Ten-thousand Renminbi Household)”则几乎没有相同点。
今年台湾大选后,帝吧出征Facebook成功引起了友邦的注意。从出征口号“帝吧出征,寸草不生”(Di Ba goes to battle, nothing will grow),到表情包“你爸爸会修理你的”(Your mainland dad will fix you)都有英文翻译。可能唯一没有被恰当翻译的是“帝吧”本身。
美国Quartz只介绍说“帝吧”是一个留言板;《华尔街日报》虽知道“帝吧”原名“李毅吧”,却也没能解释为何称之为“帝吧”。
这里的关键在于“帝”字。
值得注意的是,其中一则口号“打倒台独狗”被翻译为Fight with Taiwan Independence Dogs。而在此之前,中国已有“打狗”的传统。学者林培瑞就曾翻译过“打倒帝国主义及其一切走狗”(Down with Imperialist Running Dogs)、“学习鲁迅精神,痛打落水狗”(Learnfrom Lu Xun’s Spirit of Thoroughly Thrashing Drowning Dogs )。
语言是全世界人民智慧的产物。在尝试读懂中国之外,外媒时不时还能创造一些中国特色词汇。在北京人吐槽雾霾降临犹如世界末日时,他们从世界末日(apocalypse)里演化出airpocalypse(空气末日)。即便如此,还是有一个在采访中频繁提及、看似简单却非常难缠的词让他们无所适从:素质。
一位中英文俱佳的外国记者说:nothing does it justi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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